一
时间过去好象并不久，回想，却是从二十年前的夏天开始毛小军。那个夏天我还记住些别的什么？很少。由此我知，我觉得不久，只是还没结束罢了。然而，有一些又好象不仅仅是在那开始与之后，我可能只是为了什么找了一个理由。我这样想的时候窗外雨在下，花依旧枯萎在瓶子里。雪丽在我身边睡去，呓语，我抚摸她的脸，她握住我的手，转过身子，将我的手抱在胸前。她的肉体温暖而柔软，体贴而慵倦。“雪丽。”我轻唤。她朦胧地“嗯”了声。
我与雪丽六年前认识，那时QQ还很流行，有一天，一个网名叫风舞，头像是个络腮胡水手的人加我，我看了下他的资料：姓别，男毛小军。年龄，30岁。射手座。所在地，圣赫勒拿。其余没有任何信息。我没有理他。过了一天，他又加我，发了句话：在吗，你？我依然没有理他。第三天，他继续加我，同时打出三个字：革命军。我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我问他：你是谁？他说：风舞。我说：真名。他说：我得先知道你有没有资格知道我的真名。我问：你怎么知道革命军？他说：有人做，自然就有人知道。我说：你为什么加我？他说：我要你替我做件事。我说：凭什么？他说：没有凭什么，只有你愿不愿意。我说：你在威胁我。他说：我只是找你问问。我说：什么事？他说：杀人。我说：你在开玩笑吧。他说：我开不起玩笑。我说：我可不是杀手。他说：找得到杀手我就不找你了。很奇怪的感觉，本能告诉我不能和他有任何关系，我又很好奇他是什么人。我说：等我消息。他问：这事你会和别人说吗？我说：不会。他说：你如何让我相信？我说：你要我办的事若是真的，你不就是要赌一次吗？没有胆量赌，就放弃吧。他说：好，我信你。
革命军的由来该追溯到我们上高中的时候，在一次和老师的理论中慕容波被气急的老师打了一巴掌，他没有还手毛小军。事后毛小军说：“你又没错，为什么不还手？真没胆量。”杨志说：“毛小军，别说有没有胆量这话，换作我们也会和慕容波一样。这不是胆量的事，要不是老师这身份，谁会怕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呢。”我说：“慕容波被打我们象个呆子一样看着，说到底，我们都没有胆量。”慕蓉波气说：“我不过和他就事论事，他说不过凭什么打我，我一定要他还回来。”羽凡说：“你怎么还，去打他一顿？把事闹大？”杨志说：“我赞成慕容波，凭什么只能老师打学生。再说，大家都是这么好的兄弟，慕容波要出气，我们怎能还袖手旁观。不过，明着来肯定受处份。他既不仁，我们来暗的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毛小军笑说：“我们这样做不就成了有预谋的小组织。”杨志说：“小组织有什么不好，保不定谁都有受欺的时候。放大了说，历来改朝换代的人物，有哪个不是从小组织起家的。”羽凡说：“杨志，你这可就说远了。”毛小军说：“我觉得杨志说的对，起码，我们要同心一气才好。杨志，给这组织起个名号吧。”杨志说：“真正的组织可是有纲领有目标的，我比较欣赏70年代日本出现的赤军旅，我们不妨就叫革命军吧。”慕容波、毛小军、羽凡、我，我们都同意。
我们五个好朋友组建的革命军在深夜砸了老师的窗户，在课时拆了校霸的单车，打过架、醉过酒，做了许多至今想来莫名奇妙的事毛小军。之后，羽凡、杨志考上了大学，我、慕容波、毛小军踏上了社会。我们分多聚少，革命军似乎快要解散了。
杨志、羽凡大三回来的那一年冬天，我们聚在毛小军家吃火锅，酒桌上羽凡说起他家楼上的一个女邻居时不时会将垃圾丢到他家院子里，他母亲和她吵过几次，愈吵邻居就丢得愈甚，而且，他这次刚回来就碰上了，他想上楼找邻居论理，母亲又不准他出面毛小军。为此他痛苦不已，觉得自己真是无能。毛小军说：“这种人，吵跟讲理根本行不通，她只有吃到苦头才会老实点。”慕容波说：“你说的简单，我问你，要怎样做、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吃苦头？”羽凡说：“她老公在政府当官，想让她吃苦头哪有那么容易。”杨志说：“她老公要不是当官的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是当官的就容易多了。”我说：“你这话怎么讲？”杨志说：“自老毛时代的破四旧开始，中国文化中的人文风骨就出现了断层，所以，现在社会的主流信仰就是金钱。为商为贩为挣钱会尽一切手段，当官当权有机会贪会尽一切可能，全无一点质朴的做人骨气。她老公当官，她又这么没公德心，她家总不会例外吧。”毛小军说：“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告诉我们怎么做就行了。”杨志说：“你们没有忘记我们这个组织叫什么吧，革命军，革命军就是要替天行道，行侠仗义。她家贪我们就偷她家，让他们有苦说不出，这也算是正道里的一种吧。”我笑说：“你是不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再者，你说偷就偷？我们又不是专干这个的，难不成还要去学下开门撬锁？”慕容波说：“我觉得杨志没错，正统教育说偷是错的，什么对错，那要看对谁了。”杨志对我说：“王小波，偷的确不是我们的长项，但总还有别的办法吧。刚才羽凡一时提起，我也是一时有了这想法，大家看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方法。”毛小军说：“杀人放火这事我们肯定是做不来，唯有你这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她家也会不知是谁干的，最好了，只是执行难度太大了。”慕容波说：“我听羽凡妈说过这家人，她老公我也见过，现在，她家正在装修别墅，估计也差不多快装修好了。而且，这别墅独门独院，搞些事也不会有太大动静。我们也不要想着去偷了，不如带些油漆去涂了她家别墅，吓唬吓唬他们。”我问：“你怎么知道她家正装修别墅？”慕容波说：“巧了，她家别墅离我们家不远，我经常看见她老公带着人往里面搬东西。”毛小军一拍大腿，又鼓掌说：“这样最好。”我说：“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毛小军说：“怎么，你怕了。”我说：“我怕什么，真要这么做，我们起码要准备个详细的方案才行，匆匆行事把我们自己搭进去就得不偿失了。”杨志说：“你说的对。这样吧，人去多了也不好，王小波、慕容波，明天你们俩去探探地形和情况，注意不要引起注意。我想，要动手的话最好是晚上，毛小军，明天我们根据慕容波、王小波反馈的信息，去准备头套，手电，油漆之类的东西。至于具体的行动方案我先来定，到时大家再讨论，看有无疑漏、不妥之处。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行动。大家有没有意见，或是有不想参与的？”我们都说没有问题。羽凡问：“杨志，我呢，我做什么？”杨志说：“羽凡，你只要负责望风就行了，这事首先不能牵涉你。”羽凡说：“你们帮我忙，我却躲在后面，我不干。”毛小军说：“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人家找到你家里怎么办？”羽凡听这么说，低头不言。杨志说：“好了，就这么定了。”这晚，我们酒喝了不少，话也说了许多，每个人似乎都热情高涨。
第二天，我还在醉睡，慕容波已来找我一起去探地形和情况了毛小军。我迷迷地睁开眼，问他：“有必要这么早么？”慕容波说：“还早，杨志已经打电话来问过了。”我这才确定昨晚说的并不是酒酣耳热的话。我说：“杨志真要这么做么？”慕容波说：“你当昨晚你没在啊。”我说：“慕容波，我只是觉得杨志是个上大学的人，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太莽撞了。”慕容波说：“我倒觉得很正常，杨志一直以来就是想做大事，搞点动静出来的人。”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被警察抓到怎么办？”慕容波笑说：“看来你真怕了。”我反问：“你不怕吗？”慕容波迟疑了下，说：“怕啊，但也许没事呢。”我从床上坐起说：“其实，我可没怕。”
事实是我的确在害怕，这件事情的结果也远远超出了我的预知，我们在别墅的那晚捅伤了人毛小军。虽然事后我们约定绝不对外人提及关于革命军的任何，也绝不再提及此事，但我总在担心不知哪天警察就会找上门来，因为别墅屋内的墙上还有我们用油漆喷涂的革命军三个大字。
自这事之后，我们五个人该上学的还是上学，该上班的还是上班，一切好象很平静毛小军。过了不久，我收到羽凡的 ，他在信中说：有一个作家说过，阴影就是邪恶的存在，与我们人类是积极的存在相仿。我们越是努力成为善良、优秀、完美的人，阴影就越是明显地表现出阴暗、邪恶、破坏性十足的意志。当人试图超越自身的容量变得完美，阴影就下地狱变成了魔鬼。
我不明白羽凡为什么要给我写这一封有些让我看不懂的信，我看向手上的伤疤，那晚如果不是我用手挡了一下毛小军的刀，别墅里的那人也许就死了毛小军。这是羽凡写这信的原因？我没说什么。
羽凡与杨志大学毕业后，羽凡留在了大城市工作，毛小军和慕容波还在当地上班，谁也不确定杨志到底在哪里，他一会在这城市，一会在那城市，只是时有时无的与我们保持着些联系，我则跑到了离家乡很远的一个小城打工毛小军。六年过去了，那晚的事于我也愈来愈远，至于漠忘了，直到出现了这个网名叫风舞的人。
我打电话给羽凡、毛小军、慕容波，问他们有没有和别人说起过革命军的事，他们都说没有，也显得很惊讶，问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时间要提起这事，是不是有谁泄密了毛小军。我说没有，只是问问，为了我们各自的安全。我又问他们知不知道杨志的消息，他们也和我一样，除了杨志有时联系我们，我们无从知道他的消息。
这么想来，不出意外，说出这事的该是杨志了毛小军。这个网名叫风舞的人和杨志又是什么关系呢？我决定和他继续聊聊。隔了一天，我在QQ上问他：“你要杀什么人？”他说：“一个仇人。”我说：“留下电话，我打给你。”他说：“QQ上说不行吗？”我说：“电话。”他说：“我想想。”到了下午的时候，他发了个电话号码给我。我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女人。我说：“是你吗？”她说：“是我。”
我就这么认识了雪丽毛小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