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满高升了侯金波。
组织上调他去林河市任市委书记,尽管是从省里到下面去,林河也不过是个县级市,但当了大半辈子副职的老王还是为此踌躇满志侯金波。距离正式就任的日子还有好几天,老王就迫不及待地喊上司机小马,开始了自己的履新之旅。
林河当地只有孙秘书长知道新任市委书记提前到来的消息,老王曾一再叮嘱其不要扩散,深谙与领导共事之道的孙秘书长当然明白身为下级口风严紧的重要性,同时也为一把手这种拿他当自己人的感觉自豪不已侯金波。秘书长一早就站在市政府的大门前守候着大领导的驾临,不断有同事向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秘书长送来关切又不失奇怪的目光,更有嗅觉灵敏的同事上来旁敲侧击:你这是干什么?有大事吗?老孙随口敷衍:老家来了人找我办事,真他妈烦,我等着给他打发走,不让他进去,怕影响同志们工作,哈哈。看着满腹狐疑的同事们走远,老孙内心十分不屑:想套我的话,也不照照,关公面前耍大刀,玩心眼我他娘的是你祖师爷。书记要提前过来的事只告诉我,说明什么?说明孙某人在书记心中的地位,那是心腹,是哥们,是他妈亲弟兄。我老孙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关键是路要选准,人要跟对,将来前途几何犹未可知也。
一辆省城牌照的黑色小车慢慢靠了过来,秘书长心头一紧,来了!立刻调整表情,理理西服,松开握紧的拳头,上身微微前倾,以标准的下级面对上级的姿势迎上前去侯金波。穿着夹克衫白球鞋的王德满自己打开车门走下车来,对着小碎步迈进的秘书长伸出了右手。老孙暗自叫苦:不好,百密一疏,怎么能让领导先伸手,他妈的,居然忘了这一茬。没想到书记先下车了,应该是等着我过去开车门才对啊。屁股上稍一发力,小碎步走得更快更密,终于在书记大人刚刚伸出手停在半空的那一刹那,秘书长的双手有力但又满怀关切温和但又饱含深情地握住了书记的右手。王德满歉意地说:老孙啊,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书记,应该的应该的,书记这么朴素不失风度简约不失优雅的着装,一看就是亲民务实的好干部好领导啊,我一方人民真是有福气啊侯金波。秘书长弯曲膝盖,小腿用力以支撑挺得笔直的上半身,如此一来可保证高了书记小半头的秘书长此时略矮于书记,时刻维护领导的形象是重中之重嘛!
王德满抽回被握得发烫的手,对仍然保持刚才的姿势不变的的秘书长说:我和小马先去市里转转,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侯金波。
秘书长说:您先吃早饭吧,我吩咐食堂熬鸡汤,都是到农村买的实打实的土鸡,专门为书记准备的侯金波。
九点多了,也不是早上了,等我们回来吃中午饭吧,你跟食堂打招呼,简单点,千万不要铺张侯金波。我们这就走了。
秘书长左手打开车门,右手张于车门上方,护送领导坐进轿车侯金波。王德满降下车窗:老孙,一定不要告诉其他人。
秘书长一个立正,正色道:请领导务必放心,属下绝不误事侯金波。
书记的专车加速驶向市区,长出了一口气的秘书长拿出手机拨通了在市里开大酒店的表弟的电话:中午把你那最豪华的包间给我备好,厨师服务员都要最得力的,有大事侯金波。
表弟为难地说:哥,你咋不早说,工商局的江科长都订过了,我咋好意思说啊侯金波。
秘书长大怒:你他妈的懂个屁,工商局算个卵子侯金波。废话少说,中午的菜你看着弄,就一句话,用料要好要精,不要花里胡哨,最高规格,你给我使出吃奶的劲来,坏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拾掇你。先这么说,挂了。
林河是个农业为主的小城市,市区不大,虽然近年来经济有所发展,但在省里仍属后进,贫困人口多,基础设施落后,王德满在二十多年前曾在此地参与兴修水利设施,正是那时起结识了现任林河市长的夏明仁,当时老夏和他一样,不过是个刚刚大学毕业跟在领导后面写材料的小跟班,土里土气,蓬头垢面,大声说话都脸红,忆起往事,老王不禁有些感慨侯金波。小马说:书记,您睡会儿吧,今天起得这么早。王德满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但内心激荡澎湃,兴奋得实在睡不着,他要在这片土地上实实在在干出事业来,干出名堂来,以前做二把手时能想不能做的那些蓝图那些宏愿,现在终归主政一方,就要着手全都实现。
小马说:书记侯金波,咱们上哪儿?
去法院,司法战线的工作很重要,我们去看看侯金波。
新落成的临河市法院建设耗资近6500万元,位于远郊,曲径通幽,隐蔽的地理环境致使很多常年拉客的出租车司机也难以知晓侯金波。小马一路询问,终于将车停在了临河市法院的大门前,小马笑着说:这哪是法院啊,还以为是白宫呢。
王德满说:法院代表国家法律的神圣威严嘛,盖得好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确实有一点铺张浪费了侯金波。
法院门前一个戴着“执法”字样袖标的保安走了过来,指着小马喝道:嘿嘿嘿,说你呢,车不能停在这里,开走开走,懂不懂规矩侯金波。
小马不快道:叫我开走可以,你怎么用这样的态度侯金波。
保安两个大步跨到了车前方,挥舞着手里的警棍,蛮横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是什么态度,你不要找不自在,你没吃过亏,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侯金波。
小马也火了,下了车挽起袖子:还奇了怪了,我倒要见识见识这是什么地方侯金波。
王德满上前拉住小马,对跃跃欲试的保安说:好了好了,我们也是过来办事的,车停错了位置是我们的问题,但你这个同志用这样的态度就不对了,这不是为人民服务的态度侯金波。
保安似乎被王德满的话镇住了,又或者是懒得跟老人家一般见识,骂骂咧咧地离开了侯金波。
小马停好车,跟王德满一起走进法院侯金波。法院的立案大厅里人头攒动,王德满点点头说:这说明老百姓法律素质越来越高了,愿意打官司了,有了纠纷上法院来解决就很好嘛。
正说着,前面人多的地方传来争吵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周围的人们还在不断地聚拢过去侯金波。王德满说:我们过去看看。
小马奋力挤开围观的人群,让着王德满进来侯金波。只见一位穿着法院制服烫头发戴眼镜的中年女性正在跟一对年轻夫妇争吵不休,夫妇中的妻子似乎满腹委屈,泪流满面,声音哽咽,其状着实令人同情。王德满问那位烫头女:怎么回事,法官怎么和当事人吵起来了?
烫头女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德满:你算干什么的侯金波?关你什么事?
小马说:这是我们……王德满打手势止住:我也是过来办事的当事人,你们在大厅里这么吵,影响多不好,你还是个法官,要注意公务员的形象,有什么事也应该和当事人好好说侯金波。
烫头女翻了个白眼,对王德满不予理睬,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玩起了手机侯金波。年轻夫妇的丈夫对王德满愤愤不平地说:我们过来立案,都来了好几趟,他们总说缺这个缺那个,跑了不知道多少趟,现在又说不归他们管,我问她有没有依据,她就跟我们吵,话难听的要命,说她想受理就受理,不想受理就不受理,还让我们滚出去,老人家你说哪有这样的?这还是什么人民法院。
烫头女再次发飙:我话哪里难听,这算好听的了侯金波。你不要在这无理取闹,你这样的老娘见多了,告诉你,老娘不吃这一套。
王德满眯着眼说:你这位女同志,怎么一口一个老娘,当事人不懂法律规定你跟他好好说嘛,这样的态度太粗暴了,你毕竟是一位法官嘛侯金波。
烫头女猛一挥手,冲王德满嚷:你一边去,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在这搅什么搅,少在这胡搅蛮缠侯金波。有病。
王德满气愤道:你这样还像一个法官吗侯金波?还是一个公务人员吗?还是在为人民服务吗?
烫头女极为不屑地说:我看你年纪大,好了吧,老娘不跟你一般见识,你赶紧走,不要影响我们法院的工作侯金波。
王德满说:我怎么影响你的工作了?法院不就是说理的地方吗?我就要跟你说说理侯金波。
烫头女歪头和旁边的一位法官戏谑道:一大早来个老神经病侯金波。
王德满气得浑身发抖,旁边一位年轻人过来小声对他说:老人家,我是律师,经常来这边,看得多了,您别再说了,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啊侯金波。
王德满一拍桌子,怒喝道:不行,这是谁的地盘?这是人民的地盘侯金波。你们院长是谁,我要投诉你。
此时,一直坐在立案大厅最深处冷眼旁观这一幕的一个秃头男子走了过来,他用食指点着王德满说:你是不是想在法院里惹事,我警告你,不要为老不尊侯金波。
王德满声若洪钟:你是谁侯金波?
烫头女在一旁狐假虎威地说:这是我们立案庭董庭长,你向他投诉我吧侯金波。
王德满对秃头男说:那好,既然你是领导,我现在向你投诉这位女同志,请你让她向这两位当事人道歉侯金波。
秃头男漠然道:我有权不接受你的投诉,因为我不认为我们的工作人员有过错侯金波。
你侯金波。。。王德满只感觉滚烫的鲜血在自己的体腔内不断翻腾:你不管可以,我要见你们的院长,看他管不管。
秃头男一言不发,用带有威胁的眼神直视王德满,王德满也不甘示弱,同样一动不动地盯住秃头男侯金波。小马指着秃头男说:你必须为你今天的行为负责。秃头男斜眼看了看小马,突然一声大喊:法警!
五、六个二十多岁穿着法警制服的年轻人以迅雷之势奔进立案大厅,董庭长指着王德满和小马说:这两个人扰乱法庭秩序,给我拘留起来侯金波。话音刚落,几个法警一拥而上,将王德满和小马制住。小马自恃年轻力壮,还在那里和法警推搡,一个法警举起警棍当头一击,小马顿时头破血流,围观的群众有人发出惊呼声:见血了。
王德满的双手被两个法警死死按在身后侯金波,他大声呼喊:你们居然敢随便乱打人!
董庭长厉声说:是你们暴力抗法侯金波。
王德满和小马被推进了间狭小的储物室内,小马脸上的血已经风干,外衣撕扯变形,样貌凄惨侯金波。小马说:王书记,把你的身份亮出来吧,太嚣张了这些人。
鬓发散乱的王德满冷笑着说:不,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侯金波。
两个法警进来,不由分说把小马架了出去侯金波。过了一会,又进来两个穿便衣的人,其中一个身材较矮的指着王德满说:你,站起来,跟我们走。
王德满不动:你们是什么人侯金波,我跟你们到哪去?
另外一个踢了王德满一脚:你哪那么多废话,我们是派出所的,跟我们走一趟侯金波。
矮个子过来把王德满拉起来:这是老同志侯金波,不要动粗,万一高血压上来死了你负责吗?
王德满被押着坐上一辆停在法院门口的警车,两个便衣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侯金波。矮个子点上香烟,对王德满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跟法院的人较什么劲。
王德满说:法院不为老百姓办实事侯金波,难道不能说吗?
另外一个指了指王德满说:你,还是没活明白侯金波。
警车停在派出所大院内侯金波,王德满刚被架下车,一个黑着脸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瞅了瞅王德满,问旁边两位便衣警察:就是他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侯金波,中年男子对王德满说:你是不是精神病?闲的没事干了是不?
王德满看着他冷笑侯金波。此人骂了一句脏话,吩咐道:搜一下。
两个便衣警察开始掏王德满的口袋,搜出了钱包和手机侯金波。中年男子恶狠狠地说:把他给我带到审讯室去,我还治不了你了。
在审讯室内,王德满被按坐在一张木椅上,对面端坐着刚才那个中年男子,另外两个警察站在他身后侯金波。中年男子说:给他上铐子。
一个警察拿了手铐把王德满双手拷在椅背后面侯金波。王德满双肩一阵剧痛,他厉声质问:我犯了什么罪,你们有什么权力拷我?
中年男子拍了一下桌子:就凭我们是警察,是社会主义专政机关,你是敌对分子侯金波。
王德满摇摇头说:简直不可理喻,简直就是土匪,目无王法侯金波。
中年男子站起来:好啊,你竟敢辱骂人民警察,藐视国法侯金波。
一个警察上来猛地扇了王德满一个耳光,王德满只觉耳边一声轰鸣,嘴角有鲜血渗出侯金波。王德满喘着气说: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算你说对了,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我就是王法侯金波。
一盏电灯对准了王德满,强光直射他的双眼,他不得不眯起了眼睛,但依然能感受到灯光的灼热侯金波。中年男子深吸了一口香烟,把烟灰弹到王德满的头发上,他幸灾乐祸道:老东西,敢跟我斗,你知道法院那女法官是谁?那是我亲表妹,老董是我的拜把子。妈了个巴子,你没事找什么事。
王德满有气无力地说:我是市委书记王德满侯金波。我要见你们赵临江局长。
旁边两个警察愣了一下,中年男子扔了烟蒂,恼怒道:我日你先人,老不死的敢冒充市委书记,我还他妈的是国家 呢侯金波。
王德满闭上眼睛,半边脸还在火辣辣的疼:叫赵临江来见我侯金波。
中年男子飞起一脚踹在王德满的胸口上,王德满差点吐出血来,中年男子脸红脖子粗地嚷:局长是你想见就能见得吗?我是所长薛东明,奶奶的要不是你找事,害得老子一下午打不成牌,叫你他妈坏我的财运侯金波。
一个警察过来拉薛东明,劝道:所长,老人不经打,打出事来不好交代侯金波。
中年男子狂怒道:给我打,打死我来摆平侯金波。骂了隔壁的,还跟我冒充市委书记。也不看看你那老农民的二逼样,当个村支书都不够看你他妈的。
王德满的胸口又挨了几下重击,他感觉似乎断了好几根肋骨,呼吸变得困难,视线也模糊起来侯金波。此时,外面开始嘈杂,一直紧闭的审讯室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小马带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王书记,小马大声呼唤。王德满只感到一阵眩晕,意识渐渐模糊,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王德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的两边站满了人,有孙秘书长、小马、赵临江和夏市长,还有很多王德满并不认识的人侯金波。夏市长握住王德满的手,满面歉意地说:老王,怎么出了这事,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你受苦了啊。
王德满鼻子一酸,好像要落下泪来,赵临江见状立刻上前:王书记,这个事我要负责任,薛东明这个狗东西我饶不了他侯金波。
王德满怅然地说:打死我都没想到能有这样的事啊侯金波,这还是社会主义的大白天吗?
众人都默然,小马对王德满说:王书记,要不是孙秘书长,我还找不到您呢?要再晚点,可就侯金波。。。
老孙上前,作万分沉痛状:王书记,作为领导身边最亲密的人,我失职啊侯金波。一直没等到您来吃饭,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好,真是晴天霹雳啊,我立刻打电话命令公安局调取全部监控录像排查,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您被带去了派出所。我真失职啊。
一身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性上前来,夏市长说:老王,这是法院院长侯金波侯金波。
侯院长对着王德满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如丧考妣地说:王书记,我要负全责侯金波。跟您发生争执的是我院立案庭法官唐雪、庭长董伟。您放心,我一定要严肃处理。
夏市长转身对众人说:好了好了,你们大家都回去吧,我跟王书记说几句话侯金波。
等到众人都离去后,夏市长不快地对王德满说:你说你这是干什么,搞什么微服私访,你到底什么目的?你来林河我们都欢迎嘛,但你这样算怎么回事侯金波。
王德满说:我们这些人平时高高在上,根本不知道下面到底什么样,我就要看看真实的情况侯金波。
夏市长不住地摇头侯金波,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看到了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挨了这顿打就怎么样了?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薛东明,还有法院里的,一个都处理不了,到了这一步谁没点关系没点背景,你一个书记就只手遮天了吗?
王德满说:我以前看到上访户的上访材料,上面写的那些事,我还不敢相信,党的干部会有这么欺负群众的吗?我以前真是幼稚了,今天我才知道他们坏成什么样,我这个书记他们都敢这样,一般老百姓在他们眼里可能连畜生都不如了,不处理他们怎么得了侯金波。
夏市长说:你现在还是幼稚侯金波。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扶不正,有句话你听没听过,欺民,心难安;不欺民,位难保。你当的官也不小了,怎么这点事都不明白。
王德满一声长叹:现在干群矛盾、警民矛盾这么尖锐,我们以前都认为是老百姓里面有刁民,现在看看呢,公务员队伍才是问题侯金波。要整风。
夏市长说:你不适合当官,当个教书匠才适合你侯金波。
王德满激动道:老夏,你看那些人怎么欺负老百姓的,你下去看看,不是坐着小轿车前面警察开道在百姓面前呼啸而过,是当个老百姓自己去机关办事试试,你我可都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孩子侯金波。你怎么不去看看。
夏明仁不语,王德满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二十多年前那个身影了,今天的夏市长是不折不扣的官场老油条,盘踞林河呼风唤雨多年,关系网早已四通八达,也正因为此,省里对老夏一直是褒贬不一,唱赞歌的不少,举报信更多侯金波。彼时二十多岁的夏明仁,是个普通工人家庭出来的勤奋孩子,和年纪相仿的王德满一见如故,两人畅谈理想互勉互励,王德满是北京的大学生,出身可谓更胜一筹,直接分到了省里,这一别便是二十多年。然而难得的重聚并无王德满想象的热情欢快和激动人心,夏明仁话里话外总有一种耐人寻味的客套和疏远,王德满明白,今天的夏市长和曾经的“夏四眼”早已不是同一个人了。
夏市长送给王德满一幅字,上书:无为而治侯金波。这是省城书法名家的手笔,刚毅遒劲,张弛有度。王德满看后内心五味杂陈,若要无为,又何必下到市里,在省里混几年日子,然后挂个政协 养老不是更好吗?
清晨六点,冬日的阳光初现,王德满在往市政府的林荫小道上一路小跑侯金波。他看到环卫工人们早就开始了本职工作,他们统一的橘色制服里面全是厚重的棉衣、棉帽,整个人都被包裹得看不清鼻脸,辨不出男女,只有在他们偶尔坐在路边,摘下口罩,松开围脖,拿出随身携带的早已失去热气的包子和馒头时,你才能看见他们头上的白发、满面的皱纹和冻得发紫的皮肤。王德满很是心酸,这情景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二十多年前王德满是他出生的那个贫困小山村的第一个大学生,父亲背上全村人用整晚摘的一蛇皮袋野菜把他送到了三十多公里以外的县城火车站,父亲对他说:你看我们这个村子多穷,你以后当了官一定要当好官,不能祸害老百姓。王德满在火车站众目睽睽之下给父亲跪下,流着泪说要做好官做清官。这是他对自己和父亲一生的庄严承诺。
多年前还在当街道主任时,王德满就提出来怎么不能把这些环卫工人转成事业单位编制,他们工作条件这么艰苦,收入过于微薄,也不符合社会主义国家多劳多得的分配原则侯金波。当时省里有老同志评价他狂妄,路子有问题,立场不对头,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有同事私下劝他少说话,多观察,谨记此六字真言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夏市长说得没错,派出所的薛东明,法院里的唐雪和董伟,已经有无数的人来为他们说情,甚至还有北京打来的电话,省里的老书记也告诫王德满要万事忍为先,不要成了短任的市委书记侯金波。最后的结果是,薛东明给了警告处分,继续担任派出所所长;唐雪被调离法院,去了计生委;董伟不再担任庭长,成了普通审判员。纪委的同志问王德满这样处理妥否?王德满冷笑:你们决定了的事又何必过来问我,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小城市道路狭窄,人车乱挤,交通状况远比不上省会城市侯金波。每到傍晚下班高峰,小商小贩们又把摊子摆上了马路,王德满的车几乎每天都被堵在路上,终于忍不住发了牢骚:占道经营都没人管,职能部门是干什么的?
小马把市委书记的这句话闲聊时告诉了请自己喝酒的周处长,周处长立刻汇报给了孙秘书长,孙秘书长沉思片刻,发短信给赵临江作了指示,赵临江马不停蹄,把交警队队长喊来作了部署侯金波。第二天,孙秘书长向夏市长呈上了一份报告:由市公安局、城管局牵头,配合卫生、工商、税务等多部门协作,针对全市摊贩违法占道经营行为的大规模清查整治专项行动。夏市长没多想:这是好事啊,早该这么搞了。
孙秘书长点头哈腰道:我这就向王书记汇报侯金波。
夏市长说:不必了,王书记刚出院,这些小事不要惊动他,你们去办吧侯金波。
小马的岳父贺寿,向王德满请假,市里面要给书记重新配个司机侯金波。王德满婉言谢绝:下班我就走回去吧,坐多了腰疼,就当锻炼身体了。
王德满走到解放街,这是小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傍晚时分更是热闹非常,王德满在这里走走停停,盘算着政府是否应该出钱把这个区域扩大一下,吸引更多的商家过来投资,也能多增加一些就业机会,市里面为数不少的国有老厂改制的下岗职工也能稍稍改善生活侯金波。
一个卖卤菜的小伙子向王德满热情招呼:师傅,来两个蹄子,你看这烤鸭,刚出炉的,带回去给孙子吃吧侯金波。
王德满不胜欣然:好啊,给我来半只侯金波。
小伙子麻利地剁好,装上袋子递给王德满侯金波。王德满问:生意不错吧,这里有这么多人。
小伙子皱皱眉:挣不到钱,您别看我卖的多,城管一来啊,全白瞎,糊个口吧侯金波。
王德满“哦”了一声,心情一时变得沉重,转身正要离开侯金波。这时前方一片骚动,有人尖叫:城管打人了。
王德满加快脚步,走进了人群中侯金波。他看到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瘫坐在地上,目光涣散,手捂在胸口上轻声呻吟,身上的棉袄和头发上全是稀饭的残渍;一个年轻的女孩披头散发蹲在老人身边哭泣;一辆三轮车侧翻过来,一个盛稀饭的大桶倒下,还有稀饭从桶口冒出,一片地面上全都是冒着热气的稀饭。两个身着城管执法队员制服的年轻男子叉着腰站在边上居高临下盛气凌人不怒自威仿若鬼神。人群中一位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女孩举起手机大声说:我已经拍下来了,赶快打110,不要让打人的城管跑了。
两位执法者顿时乱了阵脚,开始朝各个方位强行突围侯金波。但愤怒的民众把他们团团围住,一位执法者胡乱地指向群众,大声呵斥:你们想阻碍执行公务吗?这是犯罪,告诉你们。
人群越聚越多,不断有人大声斥责城管一贯以来的暴行,群众的怒火愈燃愈旺,突然有人大喊:打他们侯金波。群情激愤,几位身强力壮的年轻男子率先冲了上来,扬起拳头就要胖揍这两位平日里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此时却唯唯诺诺威风扫地的执法者。此时,凌厉的警笛声传来,一辆警车驶进了人群。看到三名全副武装的巡警从车上下来,两个城管仿佛找到了红太阳,立刻闪身躲到了警察的身后。人群也围拢了上去。
一名巡警表情冷漠地说:什么事情侯金波?为什么聚集?
刚才的那位年轻的蓝衣女孩走上前去说:城管又在打人,把人家卖稀饭的大爷踢倒,还把桶里的热稀饭倒在人家身上侯金波。大爷的孙女上去护老人,也被他们揪住头发扇耳光。
刚才蹲在一边哭泣的老人家的孙女也扑到巡警跟前,拨开头发给巡警看被打得红肿的脸庞,哭诉她的不幸遭遇侯金波。
巡警看着蓝衣女孩:你是干什么的侯金波?
蓝衣女孩说:我是大学生,在这里逛街就看到了侯金波。
两名城管队员在警察身后笑嘻嘻地说:是老头子拿稀饭泼我们,我们是正当防卫侯金波。
巡警反问蓝衣女孩:对啊侯金波,正当防卫不允许吗?你不是大学生吗?连这个都不懂?
蓝衣女孩气愤地说:他们胡扯,明明是他们一上来就打人,我都用手机拍下来了侯金波。
巡警接过蓝衣女孩递来的手机,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你这个录像行为经过允许了吗?擅自对执法过程录像是违法行为你知道吗?你是不是目击证人?如果是,你的手机就要封存,现在你要跟我们到局里做笔录侯金波。
蓝衣女孩有些害怕了,对巡警说:你们看看录像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要不把手机还给我吧,其他人也看到了侯金波。
巡警把手机扔回给女孩,女孩快步离去侯金波。人群中有人大声说:我们看到了,我们去作证。
巡警把两位城管队员塞进警车,转身对人群说:大家散了吧,我们会依法处理的侯金波。
有人不满:什么依法处理,又是内部和谐了侯金波。
王德满上前拦住正要进驾驶室发动警车的巡警:民警同志,我有几句话跟你说侯金波。
巡警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你讲侯金波。
你们这样处理不妥当吧侯金波。那个卖稀饭的老大爷还在地上起不来,你们怎么不叫救护车?即使回去处理,怎么只带走城管队员,不带走受害人?刚才那个女孩子录了像,为什么不先看看录像?
另外两个已经上了车的巡警也从车上下来侯金波,其中一位身材魁梧健壮的巡警站到王德满的面前:你是哪个单位的?你是怎么个意思?
王德满昂首挺胸:我就是个普通公民侯金波。
三个警察相视而笑:搞了半天是个公民啊侯金波。还以为是市委书记呢。没你的事,赶紧回家去,少管闲事。
王德满说:怎么是管闲事侯金波。你们怎么这么说话?城管暴力执法早就不是新闻了,你们不给老百姓说话,谁还为老百姓说话?
几个巡警不再理睬,钻进警车拉开警笛扬长而去侯金波。王德满心情难过地立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卖稀饭的老人还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他的孙女一边抽泣一边拾起散落在泥泞地面的筷子和锅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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