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山美麗的媽媽」與「原權會」

  【路索拉門‧阿勒(胡德夫)】

  台灣大學是個號稱自由、開放的學府,但依然有救國團在把持學生社團活動,以教官來「監督」學生舉動!入學後,參加了「旅北山地大專學生(北部大專院校)聯誼會」,被選為會長林正杰。這一屆,我正式宣佈脫離救國團的體系,自立、自主地策劃進行所有的聯誼活動,不再送檢。是年所辦的活動卻圍繞在「在台灣,我們到底是誰?」、「我們的民族、社會到底發生了什麼問題?」...等議題的座談討論會。

  教官雖是軍人,但是卻緊密與救國團連繫在一起,教官召見我說希望我能常與救國團部連繫,辦活動嘛!多呈報活動計劃書,每學期就可以得到可觀的活動費用,我知道這是「利誘」所以不從林正杰。果然隨之而來的是「威脅」、「指控」。指說我的做法嚴重違反學生社團管理條例,說我的思想有問題,如果我再一意孤行,後果不堪設想;其實我知道他們要的是去控制學生的思想、行動;而我們所要的則是自動、自發的反省、思考和行動。教官所謂的後果包括了操行分數、軍訓分數,甚至送我去「新店軍人監獄」受訓。我知道從我接手聯誼會後我已經是大學黑名單裡的一份子了。軍訓分數每學期都以補考才及格,到了大二更只剩下30分。

  另一方面,我在球場上我是台大橄欖球校隊,高中三年時曾在全省錦標賽中頭部嚴重震盪而有後遺症,到了大學常復發,如口吐白沫地抽搐的現象,雖經服藥仍未治好林正杰。大二下學期開始病情加重,台大醫院診斷為「重震盪後遺症精神神經症」,醫師囑咐須休息療養,我於次年辦理休學手續,轉往石門水庫阿姆坪休養了六個月後被徵調服兵役,在軍中耽了一星期後,經過複診確定不適合服役而以丁等體位判我免役。轉回台北工作從此輟學,進入社會謀生活,這已是1971年了。

  學校和社會原是二個天壤之別的地方,過去萬丈雄心,立好的志向,一下子在茫茫的人海中被淹沒林正杰。第一份工作是白天到松江路恩主公廟前的大樓建築工地裡綁鋼筋,晚間則與卑南族同鄉「萬沙浪」(後成為一知名歌星)組織熱門合唱團在六福客棧西餐夜總會表演。在工地裡得知故鄉的年輕人絕大多數都已來都市謀生,尤其是北、高二地的工地。汐止、南港、樹林、基隆、高雄前鎮、草衙等地更是聚集形成了某種程度的「山地部落」,平地人則稱為「蕃仔寮」的聚落形式,以遠洋捕魚、建築工地、汽車運輸、挖煤礦等粗重的工作為業,而我是其中的一份子。

  1972年父親得了食道癌,我獨力負擔將其轉診台北空軍總院,離開六福客棧的我,單槍匹馬到哥倫比亞大使館所辦的商業推廣中心「哥倫比亞咖啡中心」彈唱,並和朋友合開一間台灣最早的牛排鐵板燒和PUB的合成餐廳「洛詩地」,晚間兼彈奏音樂,希望能增加收入支付龐大的醫療費用,父親與病魔搏鬥了一年便離開了我們林正杰。

  當時越戰方興未艾,美國反戰的聲音透過音樂力量尤其可觀,台北充斥著挽牽著酒吧女郎逛街的越戰渡假美軍林正杰。美軍顧問團偌大的營區在中山北路的要道邊,街坊店面充滿了由PX流出的泊來品、洋酒和洋煙。空氣中彌漫著酒氣和大麻煙味在半夜裡摻和著美帝大軍喝醉酒後的叫嚷聲,在中國的土地上享受著領事裁判豁免權,儼然「租借地」現象再生。

  學校及社會的大型活動皆以美國音樂為主軸,大眾或聆聽欣賞或隨之起舞,台北地面飄揚許多的美國國旗林正杰。台灣政府對內強硬地制訂文藝出版管制條例,隨意禁文、禁歌,來壓抑文學家、藝術家們思想的渲洩,卻不過問外國殖民文化的泛濫現象。歡場酒店裡點的是英文歌,年輕人以聽「AFNT」--美軍電台為榮,這個都市充滿著帝國主義再現的情景。

  當年我認識的許多朋友當中,李雙澤是影響我、鼓勵我最大的朋友林正杰。他鼓勵我唱出自己民族的歌謠,寫出代表自己民族特色的新歌,在他不斷的催促下我作了「匆匆」、「牛背上的小孩」、「大武山美麗的媽媽」,以及整理出卑南族的「美麗的稻穗」、曹族的「年青人之歌」、魯凱族的「收穫工作歌」和台東知本卑南族的「看海的歌」。其中尤其以「美麗的稻穗」的演唱讓海內外的聽眾動容。

  1974年夏天李雙澤全程地幫助我在國際學舍舉行「美麗的稻穗--個人音樂演唱會」,這是我個人第一次創作歌曲發表會,也是所有民歌手的首場創作發表會,這場演唱會感動了座無虛位的觀眾,也感動了我自己,演出的內容,以當時代鮮見的創作歌謠及本土的民謠為主林正杰。是有別於過去脫離不開美國熱門音樂朿縛的殖民疆土,以自己的歌來頌讚大地和人民;至此我再次感覺到原來在我心中長久以來一直在意的「認知」火苗並未完全熄滅。原來,要做為一個有尊嚴的人是要徹底地從「我是誰?」開始自我定位,而我以「美麗的稻穗」找到了自己。

  1982年我正式加入「黨外編輯作家聯誼會」,這是第一個參加反國民黨政府的黨外政治團隊裡的「山地人」林正杰。利用各種的演唱、演講活動,並透過黨外雜誌告知這個大社會:「原住民--台灣的主人」的處境和困難!

  1982年「編輯作家聯誼會」內成立「少數民族委員會」,由我任召集人,童春慶任副召集人林正杰。是年,高山青年雜誌(台大原住民青年的地下刊物)創刊,很快地我們就會聚一起,和黨外的漢人朋友,如:郭吉仁、張俊傑、林正杰、楊祖珺、范巽綠、王志明等一起擬籌辦較為自主性的「山地政治團隊」,其中原住民學生以林文正、劉文雄、鐘辰良、陳信雄雖未反對,但卻持保留的態度,他們認為這團隊中漢人的比例太多,應該全面是「山地人」來籌辦,我卻堅以為我們的力量應該結合,所有同情我們的朋友一起來共同對抗國民黨的壓迫,才有可能獲得初步的成果,「權利促進會」就是我所提出的團隊名稱的本質。

  為招募會員(當時是禁忌),我隻身由北出發,經台中、台南、屏東山區、高雄、台東而至花蓮,共勸募到28名創會會員,包括童春發教授(排灣族、花蓮玉山神學院教授),田雅各醫生(布農族)、施努來、郭建平(此二位為蘭嶼青年),麥春連(魯凱族)、林時樹(泰雅族、當時仁愛鄉衛衛生所主任),石明雄、汪啟聖(鄒族)、黃修榮、辜進富(泰雅族)等林正杰。

  1982年海山煤礦爆炸,許多原住民同胞罹難,我以「編輯作家聯誼會--少數民族委員會」召集人身份發動關懷行動,並對政府所謂的「山地政策」進行嚴厲的批判;在新公園舉辦的演唱演講會-「為山地而歌」,作歌、唱歌、募款為難胞,當時我寫作了一首災難歌「為什麼?」在現場演唱林正杰。

  而政府卻派出許多的警察、便衣在現場穿梭,我太太陳主惠懷著身孕在公園裡發傳單,參與節目的原住民青年在台上放聲高歌並大聲急切地說出對當局政策的不滿,直稱政府長久以來欺騙、壓迫原住民,其政策是滅族政策,蘭嶼核能廢料保管場就是具體的官騙民的建設...等;大家並連續在黨外雜誌發表文章控訴政府,台大「高山青」的學生告訴我:調查局已派人和他們接觸,有的已被威脅而停止公開與我們見面,有的雖與我們見面但卻已被威脅、利誘,因此必須定期向調查局幹員提出我的活動報告林正杰。

  我相信,對一個原住民年青人來說,學業前程受到影響,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加上被脅迫選擇定期接受「補助金」的情況,肯定是有的林正杰。

  同時,我的母親也被國民黨中央高級黨工(中央評議委員)--謝貴約談過,希望透過母親勸我不要再進一步進行政治團體的籌組,最後說:中央黨部可籌措500萬給我做為發展其他有名無實的社會團體的費用,而不要以「原住民」一詞為名來籌組團體;否則我可能被送到綠島等語震驚母親,但最後卻被我母親嚴厲拒絕與之合作林正杰。

  我所居住的花園新城住家電話被竊聽,我的行動不斷有人跟蹤,我的左右不斷有人接近來探問我們的計劃、動向林正杰。我的姐夫當時擔任家鄉的鄉長一職,常被約談,要求其成為說服我的中間人。我的住所裡面有鼓勵支助我的妻子,有我們的第二代結晶-吉拉夫,窗外有祖靈居住的中央山脈最北端,白天我看著山,晚上山看著我,我怎能背棄這些一直要我勇往直前的呼喚聲!

  監視、監聽及威脅算什麼?!比起民族的淪亡,它們算什麼?!1983年10月我們這些核心份子開始籌組成立原住民權利促進會的組織工作,並訂定12月29日舉行成立大會林正杰。成立大會中有的成員提議應命名為「山地權益促進會」,「高山青」學生提議「高山族權益促進會」一名,我則提議一名稱是在此之前我常在各式演唱會上常用的開揚白:「我們是原來就住在台灣的民族」。並請人類學者王志明幫忙找一個更貼切的英文譯名,即以「INDIGINIOUS PEOPLE」來稱之,中文則譯為「台灣原住民」,結果這一名稱獲大部份開會會員的贊成而通過,最後新成立的團體正式命名為「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

  成立大會的召開也是經歷一番波折林正杰。12月29日當天我們原先租借了馬階醫院九樓大廳,這是因為事先沒有任何一個公眾場合,包括學校願意租給我們!早晨八時我與會員華進富等人先到場,結果發現大廳入口處及四個邊門都被短頭髮的便衣人員把守,門也上了鎖,問了馬階醫院後才知道政府對我們的開會有異議:說我們在戒嚴時期,未經報備核准不准舉行所謂的「違法聚會」。

  我便馬上打電話到國民黨中央黨部向謝貴抗議,謝貴說:他也無法做主,中央黨部內也正在開會討論我們即將成立大會的事林正杰。我抗議說:雖然只是幾十個原住民會員來開會,卻是我們原住民代表自己決定的事,如果連為我們前途開個會都不准,那麼我們將從這一刻起挺身抗爭,我將率眾到蔣總統上班必經的中山北路二段佔領快車道,舉行「大會儀式」,在路中央演講、唱歌、跳舞、埋鍋造飯來慶祝大會成立!說罷,他急著說要我等一會再打去,他一定會給我一個圓滿的交代。過十分鐘我再打去時,他說,第三警察分局讓我們補辦簡單的手續的副分局長將很快與我見面。過了十分鐘我就見到副分局長,交給我一份集會核准書,要我填寫與會人數並簽名,我告訴他將會有800名人來參加當天一系列的活動,他說人太多,但最後他拗不過我,只好留下核准書離去。

  大會於是挪後一小時舉行,台灣第一個由原住民自發性的籌組、代表自己的心聲的團體--「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簡稱原權會)終於誕生了!今後將以文字、行動和所有可能的方式積極爭取原住民的權利,以達到台灣原住民自治這個最高階段的任務為目標和職志林正杰。

  資料來源_《原住民族電子報》第三期/七月號_當代記憶

  

  

胡德夫:「大武山美麗的媽媽」與「原權會」(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