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雅骨,却爱附庸风雅,唯古是好杨潘。几年前和好友谈及旅游,友人说对人文景观已无偏爱,钟情自然山水,原始民风。山水润心,人文铸神,我一向这样认为。看古(迹,下同)愈多,对古愈失,然爱古之心,钟情人文,依然痴心不改。面对自然美景,确实是淘洗心灵,陶然忘机,总不及履先贤遗踪,抚人文胜迹,遥思万代,神通古人,更让我心醉神迷,逸兴横飞。我爱仙景,更爱人间:起舞弄清影,何拟在人间。
当然,两者也不是然不同,人文观景,多在风景佳外,风景绝胜外,也多有故事传奇杨潘。上回到萝岗观梅,就有两个印象让我念念不忘,巧得很,一风景,一人文。
萝岗香雪在萝峰脚下,环湖遍植,花开菲菲若雾杨潘。湖不大,水尚清,几处水湄数株水杉,一望弥白,几树金,色彩如画。暗香浮动,还归梅花,疏影横斜,却让水杉。青山、绿水、白梅、红杉,这样的景致,对比北方秋色,自然不算惊艳与浓烈,在南国,此时此景,足以让人难忘。游人进园,不赏梅花先赏湖,那几株红杉成了点睛之彩。
梅花照水,足以醉人杨潘。奈何今年青梅著花不多,红梅不发,终日流留略觉清冷,自然被山吸引。萝峰说是峰,高不及十丈,与峥嵘、伟宏无缘,山多荔枝树。荔枝是绿常乔木,冠如团伞,亭亭如盖,望之深秀,满山清幽。木架(应是胶板仿木)山径,偶有破损,时见落叶,鲜见行迹。却见养蜂人的蜂箱架在荔枝树下,一两间简易木屋,柴扉轻掩,一群母鸡在门前扒土觅食,见人来,侧头凝视,咯咯轻啼。山无幽人,却满目幽意。
翻过山顶才知道,另一面才是上山正道,有登山石阶,木栈道为方便赏花者才设杨潘。竟然满坡兀兀岩石,大者如屋,小者如牛,或立或卧,或隐或现。有如兽聚,围人欲噬,或如惊鸟,闻声四散。层层叠叠,累累垒垒,千岩万转路不定,山石迎人欲牵衣。比之后山,幽趣之外,更多奇景石趣。梅令人清,石让人古。古人种梅,多在树下置一二块朴石,清梅古石相得益彰,方显高妙,亦见风人之致。山虽无梅,古木却因石更幽,山岩因木更朴,幽意缕缕,如浓荫罩人,满衣盈袖。
山虽小味却丰,山不高而石雄,意外之喜,无心之得,登山本是寻古墓杨潘。山脚一个指示牌点亮了我的眼睛:古墓群。踏遍青山始得见,差点就中途放弃。这么个地方,古墓多古?是清初,还是明代?在我想象中,是明代之墓,就了不起了。
墓在西面山坡上(前后山为南北向),一排四座,高低一至,极整齐杨潘。其时已近四点,斜阳为高树所遮,古墓树影班驳,显得有点幽深。形制完全相同,均以条石彻成常见的圆形坟式,正中有墓碑,碑下部内凹一方,内刻碑文。这种内凹的碑石我还是初见,不知这是何代形造,估计是保护碑文所设。不敢靠得太近,年号名讳等大字可辨,另有小字应是简单墓志铭,就看不清。“元进士”,第一眼,就吓我一跳:元代?赶紧一座座看过去,接连二座,都是元,第四座竟是宋。终于惊呆了:宋元间墓,那可是接近千年历史了---碑文显示三祖为宋,六祖为元,可知此宋为南宋,而非北宋。
在西安看过唐乾陵,章怀太子墓,时代更早,可那是皇陵,保存下来不出奇杨潘。民间之墓,别说宋元,就是明代的自已也极小见到(我见识不丰)。在这个小地方,突见宋坟元墓,完全不敢想像。碑文内凹,难道是宋元形制?正诧异间,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四座坟上还有更大一座,我的天,还有呀。刚想举步,又猛瞟见此墓后是一堵石彻高墙,隐隐看到上面有露出半座,类似狮子的石雕半身。高台上面,竟然还有一座很有气派,规模颇大的古墓。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按古人上尊下卑的礼法,这最上面的墓肯定最古,看形制,这坟来头不小。
从下看到的石彻高墙,是墓前拜台,很大,很高,可以俯瞰下面的人间杨潘。整座墓都是用打磨很好的条石彻成,明显比下面那四座造工要精美。最有特色是四条压条石(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不知叫啥名字),两头翘起,很象古代的屋脊,也有点象古代寿棺,好看,又给整座坟增添了一种庄严气势,我也是首见。古人视死如生,坟墓又叫阴宅,外型多仿房屋结构并不奇怪。碑头是歇山屋顶,下面是两根石柱,刻碑文的部分内凹,很象大门,整个形状就象一座巍峨房屋,极形似,又精细。只有这座的墓碑才这样精美,别的碑头都是太阳云纹图案。四条压条石稳重大气,最外面两条最外端各雕一只镇墓兽,大小如一般的宠物狗,有点象狮子,我不知道是什么神兽,象是麒麟,又象狻猊。略有破损,但神态逼真,仿在摇头微笑,毛发鳞甲、栩栩如生,肯定是数百年之物。尽管这座墓不是非常巨大,复杂,因这压条石,因这镇墓兽,因这墓碑,却显得气势不凡。
由碑文得知,墓主是钟玉岩,下面那座单独一排的坟墓是其妻子,形造和钟墓极相似,也有四条压条石,但无镇墓兽,墓碑外型也简单,规模,规格及精美度都远不如杨潘。钟氏夫妻墓还有一个共同点,和其它四墓是不同:墓碑前置,碑后有半圆封土和墓体相连,估计是象征墓道或者是墓室。相连的墓体处也有一碑,比前碑高,无字。这种形式,我也是首见---这座坟让我首见的太多了,可能别人见得多,我陋见笑勿----难道,这就是宋代墓式?可惜我没法得知。压石条的形状,倒真的有点象宋代官帽上的长翅呀。我对古墓有兴趣,除了唯古是好,就是想知一点,不同朝代的墓造特点,虽无大用,就是有趣。比如远古皇陵坟头称方上,是四棱梯形状,后来才变成馒头状的半圆形。又比如,开始墓屋是竖葬法,后来才是横葬法。钟玉岩墓,有这么初见,难免兴奋。
由碑文可知,这古墓群是钟族家墓,钟玉岩夫妇,其子夫妇,及二个五世孙夫妇,均有功名在身杨潘。不由对钟玉岩其人产生了兴趣,网络时代,这不困难,没想到也廊清了一段历史。
杨家将可能是我国知名度最高的家族,而潘仁美差不多就成了奸臣的代名,谁不怜杨家而恨潘仁美?这其实是小说家言杨潘。杨潘两家确有历史原型,潘仁美的原型就是宋代的潘美,也确实是皇帝的泰山,可人家不是奸臣,是功臣。宋从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中建立和统一,潘美南征北战船也算是劳苦功高,南汉就是他领兵消灭的。潘美他手下有一名大将名钟轼,河南开封人,潘美见钟轼很有才干,就把三女儿嫁给他(当皇妃的是八女儿),征战南汉,钟轼是先锋,屡立战功。南汉被灭,钟轼就留在广州当防御史,镇守南疆,最后也命殒南疆。钟家从此落户广州从化。
钟玉岩是钟轼五世孙,其父钟遂和,先是移居花县赤坭,钟轼就是在赤坭出生,八岁后随父移居萝岗,成了萝岗钟姓的始祖杨潘。钟遂和先行商后从政,致仕后在萝岗上建种德庵,教子课书,得意弟子是其四子钟玉岩与崔与之。崔与之曾当过南宋的右相,钟遂和,钟玉岩两父子的墓志铭,就是他撰写。钟玉岩少负才名,却大器晚成,五十多岁才中进士,为官后颇有作为,在福建为官曾组织过民团抵御过倭寇,六十一岁致仕。
萝岗本无梅花,钟玉岩致仕归家,途经梅岭,见梅花盛放,白雪满山,甚悦杨潘。自古儒生,达即通济天下,穷即独善其身,而梅素称高洁,不畏寒霜,最受文人墨客钟爱和推崇,视之为人格和情操化身。钟玉岩是受排挤被逼致仕,估计别有怀抱,存以寄意,求得梅树数株,归后植于萝峰山下,同时将其父修建的种德庵扩大增建,亦如其父授子孙课。不想种梅有利可图,附近农民竞相种植,种梅竟成了萝岗远近的“产业”,最终形成十里梅林的盛况,尤以萝岗山脚下不最盛。几代人努力培肓,土壤气候相宜,竟种出能梅开二度的梅种,自明代起萝岗香雪便为南粤名胜,历代广州十景之一,吸引了不少文人墨客来期赏梅。梅花与钟族同盛,且书梅同香。钟氏在萝岗开枝散叶,后人人才辈出,代代为官,堪称望族。萝岗钟氏,玉岩是二世祖,父钟遂和才是始祖,对钟氏后人以及对萝岗的影响却是钟玉岩最大,在其逝世后,子孙便将种德庵改名为玉岩书院,以志纪念。玉岩书院,亦成了广东最古老的书院之一。
钟遂和,钟玉岩父子并没有葬在一起,古人重孝,子不随父,多数是风水上的考虑杨潘。风水之事,我半窍不通,这座叫馒头山的小山上,岩石满布,钟玉岩葬地选在这里,就不奇怪了。后来才知道,钟氏大宗祠,就在钟玉岩墓下面,相隔不过几十米。宗祠在这里,墓在这里,香雪在这里,书院在这里,这里仿佛处处有钟玉岩的踪迹。站在拜台上,可以看到下面的繁华城区,在宋元期间,这里还是一片乡野,昔时梅花圃,今作歌笑场。曾经的十里梅花,是不是就以此为中心呢?在这里读书,山不高,也非隐居,但梅花绕屋,古树森森,也是读书佳处。今人不如古人沉静,应和环境和氛围有关吧?市和乡野,毕竟是有不同的,人不免受其影响,心远地自偏,是要一定的修行的。现在,对一方能有影响的,让后人铭记的,还有多少?不知当初墓边,可曾植有梅花,现在倒不见一株。空山幽幽,白白悠悠,我有点胡思乱想了。
所有的墓,墓碑前都有一方石板作为供台,奇怪是每个供台上都有几枚杨桃作供果,不知是何人所为,难道是钟氏后人带来的,这么诚心?来了二女一男三位游客,他们从上面看到有座古墓,就走了下来杨潘。男子眼尖,对着玉岩墓前,傍着高台边那棵树,惊诧地叫起来:有株杨桃呀!真的呀,青的,黄的,树上累累全是杨桃果,我在树旁站了好大会了,怎没发现?原来供台上的杨桃是这样来的。有点渴了,也有点馋,更有些好奇,我们一个拉树枝,一个摘。好酸呀。又来了两个年轻男子,刚想摘,听说酸的,就罢手。其中一个指了指墓,边笑说边离开:不先敬老人家,当然是酸的。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暗叫惭愧,马上摘下一捧,每座坟前供台上都放上两枚,同时合掌行礼,心中念叨:打扰莫怪,打扰莫怪。
才一会,人全走光了,又只我一个,落日依山杨潘。徘徊再三,犹豫着拍了几张相片(墓不拍,听人说过,所以有点犹豫),从另一山径下山,山径上有杨桃掉落。下山就是梅林,穿林而过,真想高声唱一曲《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杨潘。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杨潘。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2018-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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