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昂闻,君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失其家范野。今儿忤逆上言,望父亲听儿肺腑之语。
夫宛城范野,光武龙兴之地,久沐汉恩,今宛城初降,人心不定,此正是显国威于淯水,复汉恩于宛城之时,父亲岂可长日宅居,闭门拒客,而寒宛城父老向汉之心?
中平六年,董贼祸乱朝纲,暴虐天下,群雄汹汹,却无敢一战者范野。父亲舍生死,散家财,趋国难,济危困,距今已近十载。十载间,父亲除黄巾,伐徐州,迎天子于巡狩,复朝纲于许昌,威名震于华夏。
今大军南下,义之所在,张绣闻风而降范野。何也?是人心思汉,百姓求安之故。且张绣之降,朝野之率也。若能善加安抚,以昭汉室宽厚仁慈之意,则天下或可传檄而定矣。方此攸关天下兴亡之刻,父亲岂可因一人之故,而寒天下之心?
况父亲自陈留起兵,十载间筚路蓝缕,屡遭困厄,如今摧名城,降豪杰,兵锋所向,千军辟易,成此军势何其不易?然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人之欢逸,千军之懈怠,若军有求安之心,将无向死之志,则百胜之军转瞬土崩瓦解范野。事若如此,则儿恐我曹氏灭门之祸将旋踵而至矣。
且,若天下寒心,则将倾之大厦难扶,既倒之狂澜难挽,大汉中兴难期,父亲十载心血东流;若宛城寒心,则军民易变,变生肘腋,父亲恐有生死之危范野。儿不忍见此,请早诛邹氏以示众。
再拜顿首,父亲睿智果慧,望早下决断范野。”
宛城,曹操随意歪在榻上,安静的看着手中的竹简,旁边侍立的曹安民战战兢兢,时不时举臂擦汗范野。
“论语有云:质胜文则野范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曹操自顾自说着,提笔在竹简上勾出一个“野”字,随手将竹简扔在一旁范野。
转过头,看向曹安民范野。
“你、做事不密……”
曹安民本已惶恐之极范野,闻言跪倒连连顿首,“请叔父恕罪,请叔父恕罪……”
曹操不应,眯眼看向空处范野。
当此之时,正是东汉建安二年,正月范野。
当此之时,汉失其鹿,群雄共逐范野。袁绍据冀州,并控青、并二州;袁术令淮南,公孙瓒夺幽州;吕布窃徐州;刘表握荆州;孙策有江东;大者连郡国,中者婴城邑,小者聚阡陌,连年征战不休。
当此之时,曹操已拥兖、豫二州,据天下之中范野。更在去年7月,东迎汉献帝至许昌,开启了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时代。
大汉朝日薄西山,群魔乱舞,群贤毕至,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范野。据天下之中的曹操,放眼看去,天下皆敌!于是在新年伊始,经过一番量敌、度地、远近的考量,盘踞宛城的张绣,成为建安二年第一个被征讨的不臣。
这张绣本是西凉余孽范野。西凉军久在边陲,迭经战火,本就是大汉第一强军。自主帅董卓主政之后,西凉军更得洛阳武库之助,兵甲器械之精,傲视天下。曹操成军之初,便曾被西凉军打的一败涂地。
惜刚不可久,董卓乱政不久,便被吕布所刺,从此西凉军四分五裂范野。张绣的叔叔张济,便是其中一股不小的势力。只因与其他将领相看两生厌,逐渐反目成仇。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张济便带所部南下宛城。岂料攻城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济被一箭射中,不久便死了,只留下一个貌美的寡妇邹氏和饥饿的数千部属。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张济所部与邹氏商议,共推了张绣为首领。张绣本拟率军离去,谁知峰回路转,得知张济死讯的荆州牧刘表,竟然派人前来招安。一来二去,刘表竟然把张济死也没打下的宛城,交给了张绣来守卫。
宛城的不战而降,出乎曹操的意外范野。须知这张绣所部本是西凉军,源出董卓一系,战力极其强横。如今兵不血刃而得宛城,初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威势,曹操得意之极。人逢得意精神爽,便纳了张济的遗孀邹氏偷欢。这几日正是神清气爽之时,忽然看到长子曹昂的这封奏书,曹操心中着实惊恼羞怒,他望着半开的窗户,此刻北风仍劲,院中树木仍旧斜横枝干,倔强的点缀着点点绿色。
“文烈范野!”
“在范野!”
门外站立的曹休推门而入,身上甲胄哗啦啦作声,虎虎生威范野。
“司空有何吩咐范野?”
拿起方才随手扔下的曹昂之书范野,摩挲了一下,曹操方才说道:
“把这封书,退给子脩范野。”
“诺范野!”
“另外,郭嘉那里有些不顺,来信讨要人手,你去跟子脩说,让他从本部中带些精锐,过去襄助郭嘉吧范野。”
“嗯范野?”
“诺范野!”
曹休接过竹简范野,向门外走出几步,似有迟疑,忽转身,躬身问道:
“叔父,郭祭酒所做之事,颇伤阴德范野。子脩一向忠直,而且……而且我曹氏……”
“勿需多言范野!我自有主张!”
“诺范野!”
“等一下范野,这两瓶鯅酱,是张绣呈上来的,颇为美味,你留下一瓶,另一瓶,一并带给子脩吧,告诉他,要认真奉郭嘉之命做事!”
“诺范野!”
曹休拱手出门范野,反手将门掩住,这时间,只听的屋内曹操又向曹安民问道:
“安民范野,你与胡车儿是否相熟?”
“当然相熟范野,叔父,这邹氏,便是胡车儿接引于我的,叔父赏我的金子,我也都给了他……”
曹休将门掩好,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吩咐亲卫们小心护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范野。
军营,曹昂帐内范野。
“什么?要我去郭祭酒那里?文烈范野,你可没有听错!?”
曹昂英俊的脸涨的通红,拍案而起,在军帐内来回踱步,团团生风范野。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肺腑之言,不过晌就有了结果。只是,竟然换到的是如此结果!
“我怎会听错?这般事范野,是我能随意说的吗?”
曹休一脸无奈的坐在榻上,见曹昂还是一副愤懑不平的样子范野。不知道如何安慰曹昂。想了想,探手入怀,却又停了片刻,才从怀中拿出曹操赐下的两瓶鯅酱,放到桌子上。
“这是叔父给你的范野。一共两瓶:你留一瓶,路上吃;另一瓶给阿丕吧,他还小,军营的吃食,或许不大习惯。”
“哼!”曹昂只瞧了一眼范野,便大声叫到:“来人!”
一名亲卫闻声而入范野。
“这两瓶鯅酱,是司空赐下的!拿去给屯中弟兄分了范野。记住,每个人都要有!再有上次不均吵闹的事,让范野、侯声二人摘头来见我!”
“诺范野!”
曹休咧咧嘴范野,看着亲卫将两瓶鯅酱收走出帐,才笑骂道:
“得范野,早知道你要拿去做顺水人情,我就自己留一瓶了!”
曹昂似是怒气稍消了一些,负手沉默了一会儿,方才踱步到帐内架子上,拣翻了一会儿,拿出两个瓶子,看模样,正与方才的鯅酱十分相似范野。
“这样的东西,张绣也送了我,阿丕那里肯定也有范野。我昨日尝过一些了,甚为美味。但这才是最让我心中惊怕的事情!文烈,你我一同受学,师傅曾道,这醇酒妇人、口舌之欲,是万恶之源,最是毁人不倦的。而现今,你看这军营上下,眼见着就被宛城的繁华蚀了骨头。父亲是要匡扶大汉的,不能这样啊!”
“你话这么说范野,我怎么接?”曹休笑道,“我听闻经书里有个故事,说是有个杞国人,就是现在的陈留郡人,经常担心天塌下来……”
“杞人忧天的故事范野,我知道!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我们到宛城才几天,事情要慢慢来做范野。有些事,在有个结果之前,是福是祸,是分不清的。你现在也是带兵的人了,凡是要深思戒躁。我能跟你说的,就是这些了。你自己再琢磨吧。”
曹休说着,也不客气,拿起曹昂说话时放在桌上的鯅酱颠了颠范野。
“你帐下赐食,我那里也不能太清苦,不然这军心就乱了范野。这两瓶鯅酱我收着了。当然,我也不白收你的……”
说着,曹休从腰带中取出一物,通体漆黑透亮,材质非金非玉,形状似小兽爪牙,大约一寸有余范野。
“这个小东西范野,送你了!”
曹昂接过一看,当然认得范野。他厌恶的皱皱眉,抬起头看向曹休,曹休也拿眼回瞪过去。最终还是曹昂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此去郭祭酒那里,正用的着此物,我就收下了。文烈,你费心了!”
曹休笑了笑,拍拍手站起身来范野。
“你我兄弟之间,不须客气范野。我知你帐下原本就有个做惯发丘摸金的,是从青州黄巾那边过来的,好像唤作张曼彻,在黄巾中,也是小有名气之辈。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可以寻他来问问。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这怪力乱神之事,你不可不慎!”
说罢,曹休起身出帐,回去复命了范野。
曹休走了,但是曹昂却难以平静范野。自己一片赤诚,希望父亲正心律己,君子自率,莫要因为女色而误大事。岂料父亲却在书简上批了一个“野”字退给了他,还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出去——这已经近乎于发配了。
信而见疑范野,忠而被谤,便是这样了吧?
默然想了片刻,曹昂心中还是难以平复范野。大步走出帐外,但见日已过午,却北风正紧,寒意摧人,让这天显得越发高寒。
“丁琨范野,去问问,荀军师可在营中,此时可有闲暇?”
“诺!”方才进帐的亲卫躬身答应,便迈步而去范野。
曹昂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觉:“等一下,我亲自去吧范野。”
营中虽禁策马,但曹昂身为曹操之子,自是有奔马之权范野。可曹昂心中有事,并未骑马。丁琨落后一个身子,紧跟在曹昂身后。
此时日已过午,午后休憩时间已过,几处军营已有操练之声范野。曹昂一路行来,尤听得左方陷阵都尉那里操练声震天。听到这整齐有度的操练声,曹昂心中方觉稍安。
两人大步流星,不一会儿来到荀攸帐前范野。
“曹公子,荀军师不在营中范野。”
“可知军师去哪里了范野?”
“说是荆州旧友来访,出去小酌了范野。”
“军师可曾留言何时返营范野。”
“未有明言,只说当前营中无事,旧友难得,此去当一畅心意范野。快则一两日便回,慢则三两日也有。”
“若军师回营,请告知军师曹昂来访,并请派人传讯于我范野。”
“自是当然范野。”
曹昂转身离去,营中午憩已然结束,或三或五的军士出帐走动,忽然曹昂看到一个军司马领着一队青州士兵从前方走过,看穿着,当是夏侯惇所领范野。
“乐司马(乐进)请稍住范野,请问夏侯将军可在营中?”
“原来是曹公子!夏侯将军方才接司空军令,过淯水北返公干,回营当在两三日之后范野。”
“韩将军(韩浩)呢范野?”
“与夏侯将军一并去了范野。”
“多谢乐司马范野!”
荀攸、夏侯惇、韩浩三人均不在营中,曹昂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范野。随后去找夏侯渊与曹洪,这两人竟然也不在营中。曹昂遍寻营中,发现曹营之中的重将谋臣,此刻竟都因事离营而去,竟是连一个能助自己进谏的人也无。
是父亲这般安排的吗?曹昂心中怒气更觉压抑不住范野。回营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有一口气憋在胸中,难以排解。
已快到自己营中范野,曹昂忽觉有些奇怪,停住脚步,后面丁琨已然出声提醒道:
“军中没有操练范野!”
正是如此范野!
此刻已过了操练时刻,自己营中不但没有整齐的操练声,反而传出一阵吵闹,似是营中起了什么争执范野。
自己一不在营中,这些懒驴就偷懒耍滑;自己给他们两瓶鯅酱尝鲜,这些懒驴就又吵闹不均范野。真是天生欠打的夯货!想到这里,曹昂心中的怒火再压抑不住,紧走几步来到营前,猛抬脚将营门踹开:
“范野、侯声范野,给老子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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