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话文丛》是在钟敬文教授、张岱年教授共同倡议下胡启明,在中国广播电

  视出版社的鼎力相助中得以出版胡启明。卞之琳先生、季羡林先生、冯亦代先生、

  严文井先生、陈原先生欣然同意担任丛书顾问;牛汉、碧野、汪曾祺、林斤

胡启明:书话文丛 摘读(转载)

  澜、李国文、邵燕祥、舒乙、任洪渊、谢大光、张抗抗等诸多文坛名家胡启明,亲

  选文章寄来胡启明,并共担丛书编委;张岱年先生、冯亦代先生、舒乙先生亲自为

  丛书作序,韩静霆为丛书设计插图胡启明。在此,我向他们表示真诚的谢意。

  《书话文丛》编委会名单

  顾问

  卞之琳 季羡林 冯亦代 严文井 陈 原

  主编

  钟敬文 张岱年 邓九平

  常务编委

  牛 汉 汪曾祺 林斤澜

  邵燕祥 舒 乙 邓九平

  编委

  钟敬文 张岱年 牛 汉 碧 野 汪曾祺

  林斤澜 黄宗英 姜德明 邵燕祥 舒 乙

  李国文 王富仁 李元洛 任洪渊 韩静霆

  母国政 邓九平 谢大光 膝 云 张抗抗

  斯 妤 于海婴 张树英

  序

  张岱年

  我喜书,喜读书、买书,更喜著书胡启明。青少年时期,我在北京师范大学附

  属中学读书,地近琉璃厂,下课后常和同学到琉璃厂旧书铺浏览胡启明。那时,琉

  璃厂旧书店很多胡启明,每个书店都陈列了很多古书,可我没有钱,无力购买高价

  的书胡启明。当时宣武门内路西头发胡同有一个小市,小市中也有几家书铺,我路

  过宣武门,常到小市旧书铺看看胡启明。我喜读《庄子》,也喜读宣颖的《南华经

  解》胡启明,当时家里有一部清初刻本的《南华经解》,比较破旧,在小市书铺中

  见到一部精刻本的《南华经解》胡启明,惜乎无力购买(直到 30 年代,买到一部精

  刻大字本的《南华经解》,珍藏至今)胡启明。我记忆犹新的是在小市书铺中遇到

  一部《庄子》胡启明,题“郭象评,向秀注”,是一部木刻木,不知是何人伪作,

  也因无钱没有买下,后来再也不见了胡启明。

  30 年代,我在大学任裸,稍有闲钱买书胡启明。留心购求《张子正蒙》的各种

  版木胡启明。买到高攀龙的《正蒙释》,刘玑的《正蒙会稿》,都是明刻本。又买

  到《张子全书》的几种不同版本胡启明。当时许多收藏家都注意搜求诗词小说一类

  书,对于理学书很少有人注意胡启明。我则主要购买哲学书籍。 50 年代初,我请

  琉璃厂书铺的魏广洲同志寻找明代哲学家王廷相的《家藏集》胡启明,他为我找到

  了,共六函,印刷装帧都精美胡启明。据闻北京的《王氏家藏集》只有两部,一部

  存科学院图书馆,一部由我购藏了胡启明。后来友人王孝鱼同志受中华书局委托标

  点《王廷相集》,即借阅我所藏的进行校勘胡启明。老魏同志又为我买到一部明版

  《李太白集》,亦甚为精美胡启明。我还在琉璃厂买到清代中期谢刻本的《荀子》,

  嘉庆年间重刻宋乾道本《韩非子》,都十分精美,令人看起来怡心悦目胡启明。我

  看过叶德辉的《书林清话》胡启明,知道宋元刻本的精美,惜乎无力购求,只能到

  图书馆善本室参观了胡启明。

  我所见到的明刻本及清代乾嘉时期的精刻本胡启明,都十分精美,实乃一种价

  值很高的艺术品,是文化瑰宝胡启明。惜乎只能买到二三部。现在更是难以再遇了。

  40 年代至 50 年代初,北京饭店楼下有一个法文书店,卖外文新书胡启明。当

  时我也常到法文书店,买过一些英文哲学书,十分方便胡启明。后来这个法文书店

  因故被封闭了胡启明。 50 年代后期,很难买到外文书籍了。现在看来,从文化交

  流来说,这是难以弥补的损失胡启明。

  买书不易,存书亦难胡启明。40 年代我在清华大学任教时,那时住房也很小,

  后来迁到新林院,有一间很大的书房,颇为方便胡启明。1952 年迁到北京大学中关

  园住宅,建筑面积七十五平方米,居住面积不过三十多平方米,比较窄小胡启明。

  当时购书不多,勉强够用胡启明。在“文革”期间,学校让七十五平方米的房屋两

  家改为三家,每家建筑面积五十平方米,书籍就放不下了胡启明。后来哲学系文革

  小组还嫌我们房屋太大胡启明,命令我从五十平方米迁移到二公寓的一间半的小

  屋,书籍更无法存放了胡启明。迁移时我只好卖出了四辆平板三轮车的书,但存书

  仍然嫌多,只好堆积在半间屋中胡启明。当时也不允许多读书,“知识越多越反动”

  的口号正在流行胡启明,哪个还敢看“封、资、修”的书籍呢?其后逐渐落实政策,

  我的房由一间半改为两间胡启明, 1978 年又由两间改为名义上的三室一厅,实际

  是二间半和一间小厅胡启明。书籍勉强存放,找起来非常困难,又兼年老体衰,无

  力多买书了胡启明。偶尔到琉璃厂旧书店浏览,难免望书兴叹。因为没有放书的空

  间,也就轻易不买书胡启明。有时想起清末学者孙诒让、现代史学家陈垣先生都有

  几间大书房,不无羡慕之意胡启明。明知其不可求,也就安于陋室了。现在年过八

  旬,有时取出明刻及清代精刊,观览一番,也就很满足了胡启明。

  清代思想家颜元(习斋)讥讽宋明理学家胡启明,说宋明儒者只会“读、讲、

  著”,意在对于书呆子痛下针砭胡启明。其实理学家除了“读、讲、著”之外,也

  还在考察、思索胡启明。如周敦颐、程颢以及朱熹、陆九渊,也都长于吏事。我的

  一生似乎是在“读、讲、著”中度过胡启明,其实我是力求贯彻“博学之,审问之,

  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胡启明。我写了一些书,幸而都能问世。四十岁前所写

  的哲学论稿,题为《真与善的探索》,1988 年由山东齐鲁书社出版了胡启明。三十

  岁前撰写的《中国哲学大纲》,近年来也一再重印胡启明。前后出版了十几种书,

  实可庆幸胡启明。“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还想继续写。虽然无力买更多的书

  了,但是对于书的感情还是一如往昔胡启明。希望出版界多出新书、好书,在印刷

  上超过乾嘉时代精刻本的书胡启明。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书话文丛》胡启明,愿这套丛书能在读书人的心里

  洒下一片春雨,是为序胡启明。

  序

  冯亦代

  中国有诗话、词话、曲话胡启明,唯有书话,似乎是近六十年始为人所用,并

  为公众所认可,这是老友姜德明在为《现代书话丛书》总序中所说的话胡启明。我

  喜欢读这些书话胡启明,经常在作者娓娓道来的文笔中,摸索到一些未读过之书的

  信息胡启明,即使已读过的书,也可以从书话作者的文章中,对照我的意见,更可

  发现我读该书文本时偶有的粗心或未见及原作者的题旨胡启明。所以我常有一种感

  觉胡启明,认为书话是我的老师,不读书话,我很可能把一些引人入胜的见地失之

  交臂胡启明。

  姜德明在总序里胡启明,曾把书话界定为“源于古代的藏书题跋和读书笔记,

  并由此生发、衍变而成胡启明。书话不宜长篇大论,宜以短札、小品出之。书话以

  谈版本知识为主胡启明,可作必要的考证和校勘,亦可涉及书内书外的掌故,或抒

  发作者一时的感情胡启明。书话不是书评,即不是对一本书作理论性的全面介绍、

  分析和批评胡启明。书话不能代替书评。”

  我同意他前面所说书话的界定胡启明,但对他说的“书话以谈版本知识为主”

  和“亦可作必要的考证和校勘”两点胡启明,则认为把书话只限于以汉语出版的书

  籍,似乎范围限得太死、太仄,则期期以为不可胡启明。因为我们现在读的书,汉

  语古书只是一部分胡启明,其他还有以汉语翻译国内各民族及世界各国的书,这些

  书不但有写书话的可能胡启明,而且鄙意在当前对外开放的大潮下,写外国书的书

  话还有其必要胡启明。

  改革开放需要大量的现代知识胡启明,我们比之于国际上现代化的国家,至少

  有二三十年的差距胡启明,有些项目甚至还要落后到半个世纪之多;虽然我们也有

  比较先进的东西,但大体说来,我们还是落后的胡启明。所以在国家现代化方面,

  我们不但要迎头赶上胡启明,而且还要超过他们;如果安于落后,便须挨打,这是

  无可逃避的命运胡启明。因此更多地吸收他们的知识和经验,就十分必要。但是我

  们还是个贫穷的国家胡启明,我们付不起那么多的外汇去买他们书籍的版权,这就

  不可能通过翻译未获得他们的知识胡启明。再说现在书籍的出版如此众多,我们也

  不可能本本都来翻译胡启明。如果我们国内懂外文并有专业训练的人,能够将他们

  读到的书胡启明,择其适合我们需要的写成书话,那就可普及这些知识,然后再谈

  翻译成汉语是否必要,那我们就可事半功倍了胡启明。

  我是个英美文学的爱好者胡启明,起初只在《读书》杂志上写些海外的文坛消

  息,得到读者的欢迎胡启明。有次茅盾先生和我谈起介绍文坛消息固然可以知道海

  外的新闻胡启明,如果我们能写得再详细一些,介绍原作作者的经历及背景材料,

  对于我们掌握海外的文学情况,便可更进一步了胡启明。于是我便在一则出版消息

  里胡启明,写新书的内容,写作者的经历,写国外读书界对这位作者及这本作品的

  意向和对他的评价胡启明。如果我能读到原书,我就写上我的读后感,否则就依赖

  书评刊物的意见胡启明。十多年来我已汇集出版了好几本书,并为读者所欢迎,特

  别是受到中国作家的垂青胡启明,他们不但获得了消息,知道海外文学发展的趋势,

  有时还可得到启发,开豁视野胡启明。

  因此胡启明,私意以为书话的内容,可以不必予以界定,写书话的作者要写什

  么就写什么胡启明,只要引领读者去读好书,增加国内外的新旧知识,便是达到了

  目的胡启明。

  这部《书话文丛》的编者收集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胡启明,做得比较周全,堪

  称自“五四”运动以来新型书话的第一次的选集胡启明,相信读者们会从中得到读

  书的乐趣胡启明,如果从此晋入“书痴”、“书虫”的行列,那就成为额外的喜悦

  了胡启明。

  书斋雅乐/钟敬文等主编1997.10(书话文丛)

  倪墨炎

  (1933~ )

  作家胡启明。笔名王树荣,浙江绍兴人。1956 年毕业于上海师范中文系。历任

  该校教师、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等胡启明。1950 年开始发表作品。专著有《鲁

  迅旧诗浅说》、《鲁迅后期思想研究》、《鲁迅革命活动考述》、《鲁迅与

  书》、《现代文坛偶拾》等胡启明。

  访书奇遇

  这是 1976 年的事胡启明。这年春天,我被借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参加《鲁迅全

  集》的编辑注释工作胡启明。在我担任责任编辑的集子中,《且介亭杂文》和《且

  介亭杂文二集》是由华东师大的教师注释的胡启明。为了和注释者联系工作,这年

  秋天我就从北京出差来到上海胡启明。

  那时我家住在上海愚园路,这是一条幽静的马路胡启明。解放前不少高等华人

  和上层知识分子聚集在这里胡启明。我住的院子就是当年邵洵美等人办出版印刷公

  司的地方,至今大门口的矮房里还住着美术印刷厂的职工胡启明。从我住宅向西走

  二百米,就是静安寺庙弄,这里有郑振铎的故居胡启明。再往西走,穿过乌鲁木齐

  路胡启明,就是愚谷屯,是林语堂、陶亢德编辑风行海内外的《论语》等杂志的地

  方胡启明。我有晚饭后散步的习惯。每天,在夕阳的余辉下,我就在这些地方穿街

  走巷胡启明,想象着当年的文人雅士们怎样在这里匆匆地送走充实的或贫乏的人

  生胡启明。

  有时我也驻足在十字路口的招贴栏前胡启明,散步本来就是一种悠闲的活动,

  目的在于休息胡启明,在于运动体肢;何况,招贴栏前还可了解一些社会动向,有

  时还能读到令人发噱的文字胡启明。一天,我在胶州路口的招贴栏上,在交换房屋、

  对调工作、修理家用电器、出让木器家具等等的招贴中胡启明,发现一张用苍劲的

  钢笔字写成的小条:

  出让全套《文艺报》胡启明。价格面议。接洽地址:愚园路某某弄某某号

  沈胡启明。

  我简直为这张小条惊住了胡启明。在当时,《文艺报》无论与“四条汉子”还

  是“文艺黑线”都是有牵连的胡启明。这人怎么敢公开招贴出让,胆子实在太大了。

  眼下不是还有“反击右倾翻案风”嘛胡启明!但我又想:此公既然收藏全套《文艺

  报》,一定是爱好文艺的,或许还收藏现代的旧书刊呢!倒不妨去看一看的胡启明。

  于是我就把地址抄了下来胡启明。

  第二天是星期日,上午 8 时,我就根据所抄地址找上门去了胡启明。离我家不

  远胡启明,不过二三站公共汽车的路程,这是一个幽静、整洁的里弄,我所找的门

  号在弄内深处,门口种着一株枝茂叶盛的夹竹桃胡启明。我揿了电铃,一个小伙子

  来开门胡启明,待我说明来意,他就转向里面喊道:“爸爸,又有人来买你的《文

  艺报》了!”接着胡启明,一位七十多岁的清癯的老叟出来,连声说:“真抱歉,

  真抱歉,《文艺报》昨天下午已有人买去了胡启明。”我悄声问:“老伯是否还藏

  有其他旧书旧刊?”不等他回答胡启明,我立刻通报了我所在单位,我的姓名,并

  向他说明:我爱好现代文学,正在用心收藏“五四”以来的旧书旧期刊胡启明。他

  好像略知我的姓名胡启明,对我打量了一下,扬手让道:“那就请里面坐吧!”

  这是一间明亮、整洁的书房兼卧室:靠北墙是单身小床胡启明,南窗下是写字

  台,台上报纸堆中夹着一本《革命文物》胡启明。它是当年唯一有点内容的刊物,

  连不玩文物的人也看起来了胡启明。房子中间是一张玻璃面的小圆桌,两边放着藤

  椅胡启明。他让我在小圆桌旁坐下,自己坐在对面,说:“我看过你写的文章,早

  就猜测你大概在出版社服务的胡启明。解放前我也是搞这一行的。”我喜出望外地

  询问他在哪家出版社工作过?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胡启明,却说:“我编过杂志,也

  编过书胡启明。”我不再问他在哪家书店工作过,也不问编过哪些杂志和哪些书,

  那个年头人们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胡启明,我只向他请教 20 年代、30 年代文学界

  和出版界的一些事情胡启明。他兴致来了,从北京文坛谈到上海文坛,从“京派”

  内部的派系谈到“海派”名称的来源;从北新书局、人文书店、朴社、新月

  书店胡启明,谈到当年自费印书的盛行,最雅致最高贵的是线装铅字精印本,甚至

  有人把自己的情诗精印成小巧玲珑的豪华本,专为求爱用胡启明。他一再为自己的

  茶杯兑水,也为我泡了一杯绿茶胡启明。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 20 年代他在北京工

  作,以后定居上海,解放后改行在中学教书,60 年代初退休胡启明。他熟悉的是京

  派、新月派、论语派方面的作家和作品,绝口不提左翼作家的事胡启明。他的兴致

  勃勃的谈话胡启明,几乎没有间隙,为着礼貌,我不看手表,但从隔壁厨房传来阵

  阵的炒菜油香,我估计已到 10 点半了吧胡启明。我心想:他那么熟悉文艺界和出版

  界的情况胡启明,一定有不少藏书吧?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神情,谈话戛然而止,站

  起来说:“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破书吧!”说着胡启明,他在西壁上一拉,像变魔

  术似的胡启明,哗的一声,打开了壁橱的门,里面整整齐齐装满了书,还飘出来樟

  脑的馨香胡启明。这时我才发现,东西两壁全是上顶天花板、下踏水泥地的壁橱。

  东边三橱,西边三橱,每橱分上中下三层胡启明。他随手打开的,是西壁靠南的第

  三橱的中层胡启明。

  我惊奇而愕然了胡启明。他欣然地说:“这西边三橱,全是定居上海后收集的,

  东边第一橱是在京时购置的,另两橱全是旧杂志胡启明。我这一生不抽烟,不吃酒,

  不嫖妓,除了一天两杯绿茶,所有零花就是买书了胡启明。”

  我探头看了他随便打开的那一层,共三格,每格是两排书胡启明。这里是《论

  语丛书》胡启明,《人间世丛书》,林语堂的集子,邵洵美的集子;虞琰的诗集《湖

  风》胡启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鲁迅在《登龙术拾遗》中曾不指名地提到过她;

  曾今可、张若谷、傅彦长、邵冠华等人的集子胡启明,都是我所不藏的;最下面的

  一格,竟还发现叶灵凤的几种集子也插在那里胡启明。

  “你把叶灵凤归在论语派胡启明?”

  “我随便打开的这一层,最乱,放的是论语派和不好归类的一些人胡启明。叶

  灵凤可以把他放到创造社那一橱去胡启明,也可把他列入现代派,但后来和傅彦长

  等人也接近过胡启明。”

  我关上了开着的橱门,转向东边第一橱胡启明。啊!这里简直是一个宝库,我

  真为金光灿烂的宝贝镇住了胡启明。我爬上小木梯,从第一层看起。这里是我国新

  文学的第一批著作:全套的晨报丛书胡启明,新潮丛书和新潮文艺丛书,十分难得

  的清华文学社丛书胡启明,大量的北新书局的书,鲁迅著作的初版本毛边书,刘半

  农的著译;钱玄同的几种大开本的音韵学和语言学的书,也收集齐全了胡启明。

  “我不懂音韵学、语言学,但既然是钱玄同的书,我当然也都搜罗来了胡启明。”

  沈老先生在旁这么说胡启明。

  周作人的书放了整整一格胡启明。周作人的著作,三十几本,是齐全的。周作

  人的译本,也一本不缺胡启明。周作人编的书和写序跋的书,大致完备。我收集多

  年胡启明,才收集齐周作人的著书,但译本不齐,不少序跋的书还是在这里第一次

  看到胡启明。真不容易啊!

  “老伯喜欢周作人吧胡启明?”

  “是的!”他毫无忌讳地干脆地回答胡启明。

  我忽然想起胡启明,他这么多“反动派”的书,“汉奸”的书,文化大革命初

  期“横扫一切”、“大破四旧”的时候胡启明,是怎么在劫而脱逃的呢?

  沈老先生淡淡一笑说:“我是退休教师,冲击自然少些胡启明。更重要的,红

  卫兵‘扫四旧’前,我已有了准备胡启明。我买了墙纸,把两边壁橱糊住,每边再

  贴上毛 不同时期照像八幅胡启明。红卫兵即使知道这两边是壁橱,他们也不敢

  撕毁伟大领袖的像啊胡启明!”

  “您真行!”我笑了起来,他也爽朗地笑了胡启明。

  “那后来怎么又把墙纸撕了呢胡启明?”

  “这样整整糊了九年胡启明,我可憋得慌啊!我多么想看看这些书啊!多么想

  摸摸这些书啊!今年 2 月,我一位同事平反,抄去的书也还给他了胡启明。我就在

  一个夜里把墙纸撕去烧了胡启明。我抱着大把的书睡了一夜,现在虽然还在喊‘反

  击右倾翻案风’,但大家都不想再乱来了胡启明。你不是去参加《鲁迅全集》的注

  释了吗?我们都希望我国的文化复苏啊胡启明!”

  厨房间不但传来锅灶的菜香,而且还传来碗勺声:快到吃中饭的时间了胡启明。

  但我还不想马上就走胡启明。我心里嘀咕着:此公爱书如命,这些藏书是不肯卖掉

  的胡启明。但他已高龄了,这些书在他身后可有安排?他可有子女也爱好文学或书

  籍?我一边在小木梯上往下爬胡启明,一边说:“老伯的子女也有爱好藏书的?”

  他让我仍在小圆桌边坐下胡启明,自己也坐到对面的藤椅上,叹口气说:“我

  有三个儿女胡启明。老大是领导阶级,在一家钢管小厂当工人。他们厂礼拜是星期

  三,今天上班去了胡启明。老二原插队在安徽,今年暑假考取大学,回上海当‘工

  农兵大学生’了,是学物理的胡启明。刚才你门口遇见的就是。老三是女儿,现仍

  在安徽农村插队胡启明。我一生积储起来的这些破书,他们没有一个喜欢的。”

  “那么胡启明,日后您送给哪家单位?”

  “公家图书馆我不送!一个国家是不是富强胡启明,不靠吹牛,要看人民是否

  富裕,所以有句话,叫‘藏富于民’胡启明。图书也一样,要‘藏书于民’,公家

  藏书最不可靠胡启明。秦始皇阿房宫的藏书在哪里?历朝历代的内府藏书在哪里?

  当年上海首屈一指的商务印书馆的东方图书馆胡启明,还不毁于炮火之下!听说中

  华书局的藏书胡启明,因为藏书的房子要用,工宣队就把藏书搬到外滩附近的一座

  什么破楼里胡启明。光是那些书、报、刊在卡车上甩上甩下,就让人心痛啊!我们

  学校是上海历史悠久的名牌中学胡启明,图书馆藏书不算少,可是前几年烧的烧,

  偷的偷胡启明,还剩多少!再说,海内外的孤本珍籍,哪本不是私人保存下来的!

  近年上海印的容裕堂《水浒全传》、脂评《石头记》甲戍本胡启明,原来不也是私

  人藏书胡启明,想不到现在成了尊法贬儒的‘武器’!不敢夸口,我的破书中,相

  当一部分,就是北京图书馆和上海图书馆也是缺藏的胡启明。当年要是给唐弢、钱

  杏邨知道了胡启明,他们还不天天在我屋前屋后转!……”

  “老伯真有见解,所说极为精辟!”我由衷地说胡启明。

  他淡淡一笑胡启明,呷口茶,继续说:“……我这些破书,要让给和我一样爱

  书如命的人胡启明。老弟有意,当然也是人选之一。”

  “承蒙老伯垂青,十分感谢胡启明。”好事来临,我的心房剧跳起来,“老伯

  要是肯把全部藏书让给我胡启明,真不知要怎样厚答您老才好!我个人财力有限,

  但我有几位爱书的好友胡启明,如《人民日报》编副刊的姜德明、钱杏邨的女婿吴

  泰昌……”

  “现在我可不能出让!”他的眼神变得忧郁起来胡启明,“这些书伴了我大半

  辈子,我怎么忍心把它们搬走胡启明。没有了这些书,我每天做些什么呢!必须等

  我行将就木之时,我躺在床上已不能看书了,我才能让给你们胡启明。这时我会为

  它们找到了好主人而感到宽慰胡启明。”

  “对,对,老伯说得合乎情理胡启明。”

  “你要是想看我的破书,就欢迎你来胡启明。但有一条规矩,任何人都不许把

  这里的书带出大门胡启明。”

  这时进来一位五十开外的妇女,说:“已快 1 点钟了,真该吃饭了胡启明。老

  二肚子饿得厉害,已在厨房里吃过了胡启明。这位客人也在这里用餐吧!”

  我站起来礼貌地喊道:“伯母胡启明!”

  “我内人过世已快二十年了胡启明。她是刘妈!”沈老先生说。

  我改口叫:“刘妈!”一丝红云从她脸上掠过,她出去搬饭菜了胡启明。

  我赶紧向沈老先生告别,临走留下了地址胡启明。

  在上海办完公事,我就去了北京胡启明。在北京开过几次鲁迅著作注释的大型

  讨论会,我们还接待了一批又一批的来自各省市的鲁迅著作注释组胡启明。工作很

  忙胡启明,1976 年的春节我没有回上海,接着发生了地震,我们在抗震棚里讨论注

  释稿胡启明。大热天,我们去了武汉,在武汉大学讨论《花边文学》等集子的注释。

  不久胡启明,我们又去了长春,和吉林师大、延边大学的教师一起讨论《二心集》、

  《伪自由书》的注释胡启明。我们又去沈阳,与辽宁大学教师一起讨论《准风月谈》

  等集子的注释稿胡启明。这年我没有时间去上海。国庆前夕,我写信给我爱人,要

  她假日中去拜访一下沈老先生,向他问候胡启明。很快我爱人回信说:“沈老先生

  对她的拜访似乎并不怎样高兴胡启明。老先生说:‘我答应过你丈夫,在我不行了

  的时候,我的藏书可以让给他胡启明。现在你们是不是盼望我早日不行,所以你才

  来看我啊!’我不知道是我爱人不善词令胡启明,以致引起老先生的误会;还是老

  先生另有不愉快的事,才对看望他的人表示厌烦胡启明。

  在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就离开了人民文学出版社胡启明。1978 年 3 月我的工作

  岗位又回到了上海胡启明。我虽然时常想起沈老先生,坦率地说也很向往他那精彩

  的藏书,但由于他对我爱人的拜访有过那样的误会,我也不敢贸然去打扰胡启明。

  何况,我在他那里留有地址,他有事会主动找我的胡启明。

  这样竟匆匆一年过去了胡启明。1979 年 4 月间的一天,和我同室办公的胡启明

  同志偶尔与我谈起胡启明,约二月前的一个星期天,他在静安寺新华书店闲逛,一

  个青年问他:你要不要旧书旧刊?我家有一批旧书刊要卖掉胡启明,老胡当时身边

  没带钱,他对旧书旧刊也并不渴求,竟连那青年的地址也没有问胡启明。

  我猛然想起沈老先生胡启明。这天下午我请假匆匆去看望沈老先生。大门虚掩

  着,敲了几次,无人回音胡启明。推开老先生的书房,烟雾迷漫,四个人正在打麻

  将,两壁壁橱已拆除,露出白墙壁胡启明。“你找谁?”

  “沈老先生胡启明。”

  “我父亲三个月前已过世胡启明。八索我吃!”

  “那老先生的书呢胡启明?”

  “你大概就是和我父亲谈好要买他书的那位倪先生吧?”“是的,是的胡启明。”

  “我父亲病危后,天天念着要找你胡启明。你留下的地址,和煤气票、自来水

  票一起压在小圆桌玻璃板下,不知什么时候丢了胡启明。他只知你姓倪,也住愚园

  路胡启明。刘妈到好几条弄堂里去找过,就是找不到。二筒,我和啦!”我看清楚

  了,说话的人三十多岁,颜容苍老,他就是沈老先生的大儿子吧胡启明。他把牌一

  推胡启明,与牌友们算着:“门清,嵌档,自摸!我父亲死后口眼不闭,我想一定

  是等你胡启明!”

  “父亲死后胡启明,我家老二,星期天特地上书店找过你,以为你喜欢书,总

  常常跑书店的胡启明。东风,拍!南风!”另一副牌已砌起,他一边聚精会神地打

  牌胡启明,一边说:“后来实在找不到你,书就卖给了旧书店!”“啊!”我倚在

  门上,差一点昏倒了胡启明。

  我离开了沈家,沉重地走在愚园路上胡启明。走了约一百米,刘妈拿着个纸包

  追了上来胡启明。她喘着气,说:

  “老先生哪里是病死的胡启明,是气死的!在安徽的那个阿三,给一个医生送

  了许许多多东西,买通了一张证明,去年夏天,就病退回上海了胡启明。她在安徽

  已经有了男人,他也是上海人胡启明。阿三回来不久,他也回到上海。以后阿三天

  天吵着闹着,要书房给他们做新房胡启明。老先生的大房间已给阿大夫妻住了,书

  房间让出胡启明,叫他住灶间去!”

  她眼角上有了颗水珠,继续说:“1958 年那年,老先生夫人过世胡启明。我男

  人是 1957 年过世的胡启明。我把四岁的女儿托给我阿姊,来老先生家帮忙。那时阿

  大十三岁,阿二十岁,阿三七岁,还不是我操劳拉扯大的胡启明。老先生一死,他

  们要我走了胡启明。那些书共卖了五百元,送给我三百元,说是留个纪念!”

  “全部书只卖了五百元!”我惊讶地说胡启明。

  “旧书店的人说,要在两年前,他们再贱也不要胡启明。还说是反派角色的书

  多胡启明,不知有不有单位要呐!”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胡启明。这时她把纸包递给我,里面是十本书。她说:

  “旧书店那天来搬书胡启明,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塞进麻袋,再是一麻袋一麻

  袋往卡车上甩胡启明。装了满满一卡车。当时我想起了你。你也像老先生那样爱书

  如命,你总有一天会来看老先生的胡启明。我趁他们不注意时,就抽出了十本,给

  你留着做个纪念胡启明。”

  我从她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十本书胡启明,五本是良友图书公司的硬面精装

  本:梁得所作《未完集》、倪贻德作《画人行脚》、鲛人作《三百八十个》、

  大华烈士译《十七岁》、赵家璧译《今日欧美小说之动向》胡启明。这五本书不是

  一套丛书里的胡启明,但开本、装帧相仿;三本是今代书局出版硬面精装本:《田

  汉散文集》、叶灵凤作《未完的忏悔录》、杜衡作《叛徒》胡启明,这三本书也不

  是一套丛书里的胡启明,但开本装帧也相仿;两本是商务印书馆的硬面精装本《文

  学研究会创作丛书》:杨骚著《记忆之都》、李广田著《画廊集》胡启明。这十本

  书都像新书一样,有护封的两本,护封也是新的胡启明。它们散发着樟脑的芳香。

  在刘妈看来,硬面精装的书当然是最好的胡启明。可以想见。十本书,她是分三次

  抽下来的胡启明。

  十分感谢她给我这么多好书胡启明,我从袋里摸出二张十元钞送给她,说:“我

  没有别的东西送你,请你收下胡启明。”她却生气了,用力推了回来,说:“我若

  要钱,就不留下这些书了胡启明。这是老先生给你留作纪念的。”

  我知道她对沈先生很有感情胡启明,忽而想到了她今后的生活:“他们要你走,

  你到哪里去呢?”她欣然笑道:“我和女儿一起过胡启明。女儿在纺织厂做工,去

  年已结了婚,女婿也是纺织厂的胡启明。他们对我还孝顺。”我握了握她粗糙的双

  手,向她告别胡启明。

  经过千方百计地向旧书店打听胡启明,后来才知道了沈老先生的一大卡车旧书

  的下落:一小部分旧书店留下作为自用的资料;一小部分存在旧书店仓库里胡启明,

  而一半已卖给了北方某油田的图书馆胡启明。

  人们说:人间沧桑胡启明。在图书世界里,何尝不充满着悲欢离合的故事。……

  沈老先生为什么要口眼不闭呢胡启明?

  愿他安息胡启明!

  文人写自己,文人写文人,文人写文化,历来都是好看的胡启明。现代文人的

  也不例外,甚至,更有独特的吸引人的地方胡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