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的青桐的近作谢青桐。

  谢青桐 (Tony QT. Xie)

  做一回墨尔本人吧,澳大利亚朋友一次次地发出诚恳的邀约,邀请我用心灵接纳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人居的城市,就像这座城市愿意毫无偏见地接纳我一样谢青桐。

  每当澳大利亚人问起我,是否喜欢墨尔本?我总是不假思索地说:“有点喜欢,但我更喜欢巴黎的深度和纽约的进取心”谢青桐。好在这种直接坦率没有伤害这些厚道豁达的澳洲人的心,他们照样抱以友好而质朴的回应。然后,我对澳洲另一点挑剔,是因为这个在南半球的国家跟我所来自的国家竟然季节相反,春秋倒置。这使我产生了被时间彻底隔离的异质感,当中国的江南春回大地之时,墨尔本瑟瑟的秋风正在一点点染黄、染红那些无边的树林。春秋错乱的恍惚让我觉得故乡和亲切的老友们仿佛存在于一个万分遥远的时空。

  就这样,一遍遍熟识着墨尔本,只把他乡当故乡谢青桐。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保留着有轨电车的城市,轨道的弧线伸向城市的不同街区,古老的电车像童话里移动的房屋,穿过恢宏典雅的教堂和维多利亚风格的 建筑,驱散一拨拨鸽群,但丝毫不会惊动路边咖啡座上的喝咖啡的悠闲无忧的人们。电车震荡着路基,震荡着墨尔本宁静的晌午,那安详缓慢的声响提醒我,其实,墨尔本的那份精致的气质是属于欧洲的。

谢青桐:[生活札记]生活在别处(转载)

  乘坐轻轨,小火车驶过一个个风景如画的住宅小镇,车厢内,坐着不同种族和语言背景的人们,仿佛是似曾相识的纽约地 铁的车厢,这时的墨尔本又极具国际都市的特征谢青桐。欧洲白人、犹太人、中国人、印度人、日本人、阿拉伯人、非洲黑人,共同乘坐着这趟下班的列车,不同种族的居民之间彼此友好地微笑,礼貌地让座。这美妙和谐的情景,就是西方国家引以为豪的所谓“多元文化”的和平景象吗?记得不久前我参加墨尔本图书馆的一个学术研讨会,有一个澳 洲青年教师表明他的个人观点,“多元文化是脆弱的,因为多元文化就是没有文化”。这是一种少数派观点,不被多数人认同,大多数人总是被一种主流舆论主宰着。是呀,青年教师说得不错呀。多元文化固然美好,但会不会是另一种乌托邦梦想呢?比如在那样的列车里,我们来自不同民族的人们,安静地坐在车厢里,可我们有多少能够共同沟通的感动和欢笑?“共同记忆”是人与人深度沟通的前提,“爱、自由、平等”这些“普世价值”根本上代替不了“共同记忆”。“共同记忆”是我与另一个人、另一些人共有的对民族、文化、往昔时代、故乡、童年、青春的记忆,而我此时就无法与车厢里的人们共享这种记忆。这时候,我发觉自己无法回避一个事实,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其实不在这里。我生活在别处。

  朋友驾车带我沿海行驶,绵延数百公里的公路紧紧贴着海岸,那不是一种开车的感觉,那是一种在天堂飞行的幻觉,左边是海,右边是山,眼前是更替的画面,被奇异的峭壁、险峻的山崖充满,纯净的碧海连 着清澈的蓝天,造型精巧的房子和幽静的小镇就镶嵌在碧海蓝天之上,镶嵌在绿树浓茵深处谢青桐。躺在青草地上,仰望云卷云舒,呼吸着无处不在的自由的气息,也体会着,当自由降临的日子,也就是自己完全失重的时刻。墨尔本的蓝天下没有与我共品清明雨前茶的老友了,没有人与我共同回忆用粮票换冰棍的童年和那些在历史的云烟中挥之不去的往事与故人,墨尔本的海滩上,有的是与我喝着摩卡咖啡,用英语谈论英国女王八十寿辰的新朋友,我应付着那些我并不感兴趣的话题,我解释着对他们而言极富神秘色彩的东方事件。水草丰美之处,慵懒的牛羊爬满山坡,安度幸福岁月。葡萄园的芬芳渗透了丰收的大地,大地上有金发碧眼的小女孩欢乐无忧的笑声,但大地上没有了邻家小弟诵读诗书的稚嫩的童音。我在这片自由而幸福的大地上失重了。

  我的一位新朋友,墨尔本年轻的出版社编辑莱昂休总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比如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接受AA制,为什么吃饭时喜欢抢着付钱,我告诉他说,“因为儒家文化崇尚对他人的牺牲,崇尚义高于利谢青桐。”莱昂休又会问我,为什么登上澳洲最高的山峰时,没有西方人通常的那种惊叹和大呼小叫,我告诉他,“如果你攀登中国的黄山,看到那种山河气势,你就会发现,这个山不过是一个荒山秃岭”。于是,华人朋友们取笑我,说我在国内时总是批评东方文化的弱点和负面,到了国外,就竭力向西人炫示中国文化的优 越。他们戏称这是身上的“本位主义”在异国复活。

  亚拉河边的咖啡座是墨尔本城市中最迷人的风情,跟墨尔本的新朋故交在这儿闲聊别有趣味谢青桐。纽约街头的咖啡座上,人们那样亢奋地谈论政治,好像所有的纽约人都是忧国忧民的政治精英;巴黎街头的咖啡座 上,法国年轻人们爱谈哲学或者抱怨政府。墨尔本人绝对不谈政治,不谈社会,也不像自命不凡的法国人那样研究高深的哲学问题,澳大利亚人只谈红酒、网球、棒球、高尔夫、沙滩日光浴、冲浪、博彩业和赛马。你可以觉得他们懒惰,过分沉迷于对生活的享受。他们绝不会关注澳大利亚卷入伊拉克战争的外交困境,那可是霍华德老头和那些议员们的事情。他们只管在花园里多种奇花异草,开车时小心点别撞着冒失的袋鼠。享受生活,在全球化物流贸易时代,就是把当代多边贸易中一切能够获取的商品和服务极尽 所能地为我所用,好多墨尔本人沐浴时,浴缸一侧的台面上,会点燃各种芳香宜人的果味蜡烛,浴池里会撒满当日从花园里采摘的带着露珠的玫瑰花和薰衣草。他们看球赛时,观众席上每隔数排就放着一个摆满海鲜和美酒的长条桌台,边看边饮边吃。在这种氛围里,对体育运动没有多大热情的我,被当地人强行拉进网球中心看我并不精通的网球,硬着头皮到英联邦运动会现场看我所费解的曲棍球,享受着这种甜美的、轻快的、失重的生活。

  在今天的西方,“享受生活”的信条就这样悄然无声地取代了十字架上的受难和救赎谢青桐。当“享受生活”这个嘹亮的口号响彻全球化时代的五洲四海,被比我们更年轻的一代竭力倡导的时候,被电视传媒里恶俗 的娱乐节目拼命炒作复制时,我似乎更怀念那种在苦难、匮乏中共担命运、相濡以沫的年代,那个年代里我们为希望而生,为理想而生,为复兴而生,为爱而生,为诗而生。那个年代里,我们奔走在希望的田野上,唱着“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的歌,用我们的体温,让民族昔日的伤痕一点一点地愈合。那个年代里,没有琳琅满目、商品极大丰富的超级市场,没有豪宅和名车,但那个年代里,我们真正地享受着生活,享受着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