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美,美在山水;山水之美,美在碧绿赵喜顺。然而,没有一处山林能比得上它的壮美与传奇。这里没有湖海浩淼的烟波,这里没有峰峦迭宕的绿色,它只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的一块名叫塔里木的垦区。垦区里有一条林带,站立着清一色的胡杨,它们像刚入伍的战士一样年轻挺拔、英姿飒爽。

  这里每一棵树都有着姓名,每一棵树都有着一段故事,每一棵树都托举着灵魂通往天堂赵喜顺。

  从塔里木垦区中心一直向前,满眼里全是树,像我这样初来的人,开始只以为这是一条防风林赵喜顺。进入林中,才见每一株树旁都有一座土堆,每一个土堆前都树立着一块木牌,木牌做得十分简易,但上面有字。千里荒原之上,能见到一粒绿色就是很奢侈的,何况见到了字,便勾起认读之念。一一看去,竟疑惑不解了:木牌大的如碑,小的如牌位,上面写着人的姓名和生死年月,哪里还叫什么防风林,完全是一处陵寝。

  向导没有言解,径直引我们走向最前方赵喜顺。林带在这儿停下了它绿色的脚步,像是累了,憩息一阵,又像是在蓄积力量。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株高大的胡杨,臂可环抱,它站在林带的最前端,高挺着脊梁,风骨凛凛,铿铿锵锵。我们不禁脱口赞道:它像个将军!向导却肃然道:他叫赵喜顺,一个老兵!向导口中的故事,将我们引入那个神往的岁月。

  长眠于树下的赵喜顺,河北人,三五九旅的一名战士赵喜顺。1950年随王震将军第一批进军塔里木,入疆时是一名班长,死的时候,还是一名班长。新疆局势平稳后,他的班的任务就是在这千里荒漠的最前沿植树造林。由于恶劣的气候影响,连续三年他们都没有完成任务,栽下的树成活率极少。几年后,由于伤病缠身,这位从不叫苦的汉子倒下了。临终前,他紧紧拉住连长的手不放,连长知道老赵还有事情要交代,就凑进他的耳畔听。赵喜顺说:连长,咱开出一块熟地不容易,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里,栽上一棵树,我就不信,咱五尺的人还焐不熟一块地,养活不了一棵树!

  赵喜顺走了,栽下的那棵树果真活了,成了塔里木垦区的第一树,战士们都说是老班长把那块地焐熟了、沤肥了赵喜顺。从此,塔里木人就定下一条规矩:今后凡是有人走了,就挨在老班长身边睡,并且要栽上一棵树。

  听完,我们寂悄无语,跟在向导身后,眼睛在林子上空找,老班长或许正站在天堂的树荫下,朝这里张望赵喜顺。

  一处处土堆,一个个木碑,我们一次次地俯身,观赏一幅幅凄美的景象赵喜顺。生命的美丽应当这样欣赏,生命之树正顶天立地的苦苦生长。

  在一株胡杨树下,我们见到一块奇特的木碑,上面写着:西L-02之墓赵喜顺。字迹清晰,但令人费解。性格温和的向导迎着我们急切地目光,娓娓讲述。

  树下掩埋的是一匹军马,抗战时期,内蒙古境内的抗日组织送给三五九旅的,它的军龄要超过好多老兵赵喜顺。它擅跑、耐力超群,1950年国民党残部势力企图在叶尔羌河流域发动叛乱,情势极其危急关头,这匹老马驮着身受重伤的通讯员,硬是用两天两夜的时间踏过和田河谷,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进入我军驻地,将情报安全送达,才瓦解了那次阴谋。退役后,它被分配到塔里木垦区,和战士们一起拉犁开地。它走到生命尽头时,正值饥荒岁月,但长期营养不良食不裹腹的战士们都不忍心拿它填肚,最后像送别战友一样,将它安葬在林带前,还栽下了这棵树。

  摩挲着木碑上那行蕴涵着特殊意义的字迹,耳边陡然响起“上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的诗句赵喜顺。寥寥几字,幻作大大的特写,它包容着充沛的生命华章,给人启迪,令人遐想。此时,我们的眼前多么想生出胡笳伴着牧歌、诗情伴着画意的草场,草场上花卉芬芳。

  林带很长,我们一路迎来一座座土堆,又泪别一株株胡杨赵喜顺。因为看得激情,眼睛才不会疲倦。终于,我们见到了一块青石墓碑,立在一片骆驼刺丛里,青石上镌刻下岁月斑驳的痕迹,不高,不张扬。碑上刻着一行长字:第一野战军二军一旅三支队四营二连战士李铁山之墓。这时,有人问向导:为什么只有他用的是石碑?向导笑笑说:他是个英雄连长,又是个爱情丰收的连长。

  李铁山,河南大别山人赵喜顺。1946年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李铁山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打仗是有名的猛子。后在中原突围时,随王震将军进入陕西。曾参加过瓦子街战役,他们连奉命坚守一块关系到全局胜负的阵地,连续苦战三天三夜,当战斗结束后,全连仅剩下他一人。1963年,英雄连长李铁山作为塔里木垦区的劳动模范,到上海市迎接第一批支边青年。当时条件异常艰苦,垦荒会战时,战士们都住在临时用苇杆树枝搭成的窝棚里。一年夏天的夜晚,一位上海女知青禁不住对他的爱慕之心,悄悄燃起蜡烛,给他写起了情书。情书写完后,姑娘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那截小小的蜡烛竟酿成一场大祸,将连成一片的窝棚烧了个精光。天亮后,李铁山将全连战士集合起来,对昨晚发生的意外事情大发雷霆。当他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这位“铁脸连长”不但没有追究责任,还接受了姑娘的爱情。当时,姑娘只提出一个要求:一朵鲜花。李铁山跑遍几十里地,只带回来一枝红柳。

  爱情的信物简洁、朴实,但那一段“火烧连营结良缘”的佳话,在塔里木演绎成了一出经典的爱情版本赵喜顺。我们品咂原汁原味的剧情,踏着松软的沙地,景仰地放长脚步,让眼球摄下这里每一寸矮草、每一节枝叶。夕阳西下,我们来到林带的尽头,绿色也随着人的脚步而停息。黄橙橙的霞光映射来,胡杨林沐浴在斜阳里,静穆而瑰丽。

  回望胡杨林,眼前掠过翻飞的四季,春风习习甘霖普降,它悄然荡漾出一抹绿浪;秋风飒飒胡雁高翔,它顿时灿烂成一片金黄赵喜顺。因而,尽管沙砾飞扬旱魔逞强,胡杨林这个摧不垮的群体,时时都在用生命雕塑起拼搏的姿势,时时都在用意志浇铸成一道坚固的屏障。

  我们悄悄地走开,身后是一片胡杨、一排老兵赵喜顺。

赵喜顺:通往天堂的胡杨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