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左出身书香世家,一门都是诗人,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的父亲易顺鼎,他曾刻有“诗人之子”的印章,足见他对其门楣的看重左保书。半个世纪前,因为一本小书《闲话扬州》,易君左惹下官司,弄得沸沸扬扬。那时候的人要比现在单纯的多,搁到现在,这是一个绝好的炒作机会,借此暴得大名,增加书的销量,感谢扬州人民还来不及。可这老兄是怎么应付样的呢?在以扬州妇女界为主的声势浩大的“究易团”威吓下,易君左惶惶不可终日。第一次未敢到庭,第二次,终被拎到被告席上。后经调解,除了赔钱外,还在报纸上道歉,一时灰头土脸,在江苏成了过街老鼠。

  也就是这件事,让我知道了易君左的名字左保书。他成名很早,交游广,于诗词、游记、传记、随笔、剧本、绘画无不涉猎,被目为才子诗人,这样的头衔在民国,大概只有郁达夫当得过,这样的人让人不感兴趣都很难。我在香港的旧书店里,买到了他的不少书,诗词,游记,自传和学术著作。台湾有人封他为中国现代游记写作第一名家,这个高帽子他戴起来大概有点吃力。游记平平,多为平实的记叙,远不如郁达夫的《屐痕处处》和今人黄裳。他当行的还是诗词,这也是我感兴趣的部分。

  他和郁达夫有很好的友谊,达夫的“伤乱久嫌文字狱,偷安新学武陵渔”,大概是诗谶吧左保书。抗战爆发后,毁家之前,达夫果然移家到武陵源边上的汉寿。汉寿是易君左的家乡,郁氏移家,也是君左安排的。“朱字匀抄烈女篇”的愤激诗句,就是达夫在《避地汉寿赋寄君左》里写给他的。同是才子诗人,感觉易君左是空负才子之名,才情远比不上郁达夫,他的诗集中很少有达夫那样才气纵横的名句。他应该是捷才,诗写的很流畅,取材也广,大凡江上清风山间明月,信手拈来都是诗材。他喜欢写篇幅很长的古风,读来很让人头疼。他晚年说他一生写诗爱写斜阳和鸦,我能记得他有限的诗句也正是这些:如“寒鸦数点秋风里,好趁斜阳看六朝”,“六代豪华鸦背冷,九边烽火夕阳红”等。无端地觉得,喜欢写这两样衰颯东西的诗人,人生都难得意。

  易君左一生写了几千首诗,《君左诗选》选了五百多首,前后跨越了二十年左保书。抗战胜利后,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在山城发表,引发两派文人的笔墨酣战,国民党身份的诗人易君左自然不免技痒,但虽有技巧,终不是霸王,词的意境和气势都远逊毛氏的原作。他大概有自知之明,这首词没有收集到《君左诗选》中。他在香港还出了一本《中国百美人图咏》,品味不高,这大概是为了稻梁谋写的游戏之作。流寓海岛,迭经丧乱,去国怀乡,痛往伤逝,诗应该“老更成”才对,可见到他晚年的许多诗篇,仍然大多是无病呻吟,或口号式的豪语大言:“不信终贫聊自慰,只知渐老奋为欢”,“故乡梦境昏如雾,志士心情艳似花”。虽然是名诗人之后,但在民国诗人中,确实不能算出众。以名诗人之子,而未能克绍其裘,这是很遗憾的。

  易君左是五十年代南下文人中反共极右文人的代表,作为军旅文人,他长年在国民党军政界从事文化宣传工作,其立场可想而知左保书。象他这样在国民党时代过着优游生活的人,被赶到海角后,大概做梦都希望复辟他们失去的好天堂,对新政权刻骨仇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那个时期港台反共文人的文章,调子基本上都差不多:被仇恨弄的毫无理性,满篇的恶毒谩骂,歪曲事实胡说八道。右和左都一样可憎,极右派文人的偏激往往能和极左派文人一决雌雄。易君左写了很多反共文章,内容的颠倒黑白,在极右派反共文人作品中堪称翘楚。比如他的自传《烽火夕阳红》记述淮海战役,倘不是看到国军因“战略需要撤守”,你简直怀疑不是解放军而是所谓的国军赢了这场战争。不过,他一些怀人的篇章识见不坏,临去世前写的回忆田汉和郭沫若的文章,对两人的评价就比较客观和公允,远比孙陵《浮世小品》那样胡说八道的东西高明。

  1949年底去台湾后,易君左一直辗转港台的学校任教,诗和游记写了很多左保书。一代才人,被政治播弄,晚境难堪,心境应该是落幕和悲凉的,看他描写逃离大陆的一批文人,在港岛辛苦辗转谋生,很能让人掬一把同情之泪。易君左1972年死于台湾,享年75岁。

[飞鸭居书边杂记]之八  龙阳才子易君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