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梦苏缘，要等到何时醒来
文/苏枕书
第一次见她，是那个白桃花缤纷的夜晚苏缘。她蹲在幽暗的活动室里画展板。长长的头发垂下来，他看不清她的脸。他的目光顺着她笔下的纹路缓然游走。她的画很干净。
突然有人叫她，他没有听清她的名字，只知道她模糊答应一声，匆匆卷起画纸离开苏缘。走出几步，又回身看看空旷的活动室，他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记住她忧郁徘徊的眼神。她似乎嘟哝了一句。当然，她没有注意到他。
第二次见她，是那个紫藤花开的黄昏苏缘。他路过综合楼，发现那里是学生会举行的现场书画大赛。他一路走过去，突然发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她伏在宽大的熟宣纸上，细细的叶茎笔缓缓描画一个眉眼忧伤的民国女子。全场只有她一人在画工笔。她身旁有不少人围观。大家惊叹她的画艺，有人要与她搭讪。而她一直沉默。只是有时会轻轻抬头，调色洗笔，偶尔对围在她身边的人低眉微笑。长长的刘海覆住她的额头。她起身准备换水。大概是蹲久了，她略略踉跄，脸色苍白。他接过她的笔洗，帮她接水。她轻声道谢，没有看他。他倒是看清她的容颜。并不惊艳，只是肤白如雪。靠近了，可见她洁白皮肤下隐约的淡紫色血管。大多数人的画已完成。而她还在细细晕染。学生会有人催促她。她低眉不语。有围观者一副内行人的模样，切，你懂什么，这种画就是慢慢磨出来的。
大家对她都很耐心苏缘。一直到夜幕如坠，终于见她缓然题字，落印。那画上的女子眉目玲珑，秋水无垠。她很缓慢支起身，脸色猝然煞白。她定是贫血。他记住她题的名字：苏缘。苏缘，他默默看她独自离开。湮没于夜自习的人群。
他托人打听这个女子苏缘。很快有了答复。她是民商法大一的，不是本地人。她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似乎也没有男友。她身体不好，听说经常见她一个人在宿舍用电磁炉煮中药。她长于写作。听说她经常逃课写小说。等等等等。
这些信息加上与她的两面之缘使他内心一颤苏缘。作为一名大三男生，与一个大一女生交往并非难事。一来二去，纵然她再沉默孤高，也抵不住他接连不断的关心。他待她好，他只是想抚平她眉间忧伤，他想让她与其他同龄女孩一样开朗活泼。
她在他身边，通常很少说话苏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默默微笑。有时候话也会多，多到他插不进嘴。她眼神迷离，有一种危险的冲动。而刹那间，又沉默下去，再不开口。他发现自己已沉溺于她的种种。
突然有一日，他找不到她苏缘。手机关了。宿舍电话没人接。不见她去上课。问她同学，都说不知道。他去所有他觉得她可能去的地方找她。皆无果。他伤心地想，如果是她想离开他，何必刻意逃避，直接说就是。于是他心冷了，热情亦退了，收心学习。
他已大三苏缘。他很难想象他与她的情事会有什么善终。更何况，连善始都不曾有。
她消失后的第五天深夜，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苏缘。他有一丝迟疑。没有接。铃声响了一会儿，也战战兢兢停了。他满怀愧疚，忙又拨过去。她不接。他在拨。如此往复。终于听见她疲倦惫懒的声音。她说你在哪里。我很疼。你可不可以来见我。
他在一处昏暗的日租房见到她苏缘。浓烈的血腥迎面扑来。她躺在那里，身下汹涌出一团一团粘稠的血。她藏住眼里的羞耻。她说你来了，真好。
然后，清澈的眼泪流出来苏缘。眼泪润入鬓边的黑发。眼泪一直在流。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苏缘。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拉住了她。他揽下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接受医生的询问与责难。医生说，宫外孕。子宫出血。若晚一点送来，一定没命。转身时还在发牢骚。这年头，男人只晓得自己快活，连女人宫外孕都不晓得。
那些日子，他只是陪着她苏缘。这才知她不过是个孤独绝望的孩子。她拉着他的手，她呢喃着要他别离开。
他心疼她，怜惜她，只是想要她忘记曾经经历的种种苏缘。他笨手笨脚为她煮汤，为她熬粥，为她补课。那些日子，该是用以后的一生去怀念罢。
再后来，她病愈苏缘。她约他出来。栀子开得很好。她带他去一间租用的房子里。开窗即见一片大湖。她挽着他的手去买菜，宛如尘世间最寻常的男女。她在厨房为他煮东西。她厨艺很好。他想若她做了他的妻子，他一定会很幸福。吃过饭，他们开始拥抱。她像一头固执的小兽，她激烈地吻他，含着眼泪。悲怆呛了满怀。他是爱她的。爱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苦难与疼痛。他想要她幸福。如果这算一段孽缘，他愿与她一起沉沦。他徐徐掀开她的衣，他怕她有一点点的疼，他想把她的那段噩梦彻底移除。而她的身体是凉的。无论她怎样刻意迎合，她的身子都是凉的，她的眼神都是清醒的。
难道她在还债苏缘。她觉得她欠了他。他心疼得揪起来，松开她，甚至是委屈的。她也安静下来，大滴眼泪意欲涌出。而忍住了。
她微微一笑，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苏缘。你要当作，你并不认识我。
她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苏缘。
他试着习惯没有她的日子苏缘。看不见她的微笑，闻不见她身上的中药香气，不知道她的疼。
一个男人要忘记一个女人是很容易的事苏缘。可他偏偏做不到。
又一年过去，白桃花开的时候，他下意识走过活动室苏缘。当然不会见到她。
心里一片寥落，宛如做了一个醒不来的梦苏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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