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城市保定,虽然不大,却是京畿重镇,首都北京的南大门。这里有山,有水,物宝天华,人杰地灵,是一个有着独特文化韵味的古城。除了绵延不绝的文化传统,保定人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方热土的光荣革命历史。 去年是中国电影百年诞辰,又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于是,众多新闻媒体不约而同地都把关注的目光投向纪录那段峥嵘岁月的红色电影经典上,只要稍加梳理中国电影的这段华彩篇章,人们便会发现保定与中国电影是那样地密不可分。 记得一次和《莲池周刊》的几位策划保定电影的选题时,一位热爱家乡文化的副主编语出惊人,把保定和上海和北京统称为中国的“三大电影城市”。为了说服我,他扳起手指头,如数家珍般地盘点起在保定拍的电影儿来了:从革命历史题材的《红旗谱》、《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风云初记》、《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狼牙山五壮士》、《地道战》、《野火春风斗古城》、《白求恩大夫》,到反映当代生活的《红衣少女》、《哦,香雪》、《村路送我回家》、《香魂女》、《同在蓝天下》,还有“纯保定味”的《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及戏曲片《潘杨讼》、《忠烈千秋》等,粗略一算,竟然有几十部之多! 当然,从电影史的角度来考察,这位编辑之说恐怕难以成立,毕竟保定不具备北京、上海和长春那样雄厚和系统的电影工业基础。但是,保定丰富的人文资源,尤其是红色历史资源确实为中国电影,尤其是新中国“十七年”电影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素材。说起来,多年前我对电影与保定这个课题还曾作过一番研究。当时还在电视台混的我,曾做过一部以保定红色电影为内容的系列片《八千里路云和月》,前天说了些这套片诞生的背景,今天再接着谈谈有关保定电影的话题。 我这一代的影迷都熟悉“文革”时期流传最广的“三战”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和《南征北战》,“三战”之中,若论情节的传奇性,则首推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军教片”《地道战》。地道战的故事天下闻名,电影《地道战》的传播功不可没。作为这部电影的主要外景地,保定的冉庄几乎成了地道站的代名词。历史上的地道战,是抗日战争时期,英勇的冀中人民开展平原游击战的一个天才创造,它最初脱胎于保定地区高阳、蠡县一带的隐蔽洞,鬼子扫荡时,用于藏人藏物,由于洞内狭窄 ,人只能猫腰蹲伏,所以这种隐蔽洞又叫“蛤蟆蹲”。后来,地道在战斗中不断发展,成为双层双口,村户相连,“天、地、房”三通,既能地下隐蔽,又有利于打击敌人的地下长城。在保定的高阳、蠡县和定州等许多地区,都有不少当地军民利用地道战打鬼子的生动故事。现在沧州的河间,还完好地保存有抗日战争时期的原始地道。电影《地道战》中的战斗故事,实际上是冀中平原地道战的一个缩影。为此,电影《地道战》的导演任旭东曾建议,把冀中平原丰富多彩、形式多样的地道都在冉庄恢复重建,让冉庄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人民战争博物馆。 地道战是保定的光荣,电影《地道战》则是几代观众心中永不褪色的一道风景。对于拍摄这部电影的艺术家们来说,电影《地道战》也是他们创作生涯最值得纪念的一部代表作。自从在冉庄拍摄了电影《地道战》,他们便和保定结下了不解之缘。 为了配合我们的采访,这些年逾古稀的老艺术家们重返这块曾令他们魂牵梦萦的热土。记得拍摄那天,平静的冉庄沸腾了。观众熟悉的“高传宝”、“林霞嫂”、“汤司令”都从银幕上走了下来,当年的老八路、老民兵也来到了乡亲们中间。这确是一次难得的聚会,是地道战使这些天各一方的老人们欢聚一堂。漫步冉庄街头,电影《地道战》的导演之一任鹏远回忆起当年在冉庄拍电影的情景,仍激动不已。那时,摄制组吃住都在老百姓家里,乡亲们象抗日时期拥军一样支援摄制组拍电影,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永远地铭刻在艺术家们的记忆里。 村头的老槐树下,高老忠的扮演者朱龙广邂逅了当年的房东的女儿,朱龙广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张已经发黄的老照片,那是他当年和房东一家的合影。光阴荏苒,当年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今天已是饱经风霜的母亲,“高传宝”的眼睛不禁湿润了。他对我说,他来到这里就如同回到了家,冉庄是他的第二故乡。当年在冉庄拍电影时,每天晚饭后,他们便提着马灯,走访当年的老民兵,请他们讲地道战打鬼子的故事。正是这些英雄的事迹给他注入了强烈的创作激情,为他塑造角色提供了鲜活的原型。 对此,《地道战》的编剧徐国腾也深有同感。这位曾创作过《地道战》、《破袭战》的“军教片”资深编剧说,电影《地道战》之所以今天还有如此大的生命力,是英勇的冀中人民鼓舞了我们,而我们只是如实地把他们反映了出来,历史证明,人民战争是不可战胜的力量。 《地道战》我从孩提时代开始到今天,已看过无数遍,但最难忘的观影经历是那天晚上在冉庄十字街头的老槐树下,与八一厂剧组的艺术家们、当年的老八路老民兵及冉庄的乡亲们共同观看电影《地道战》。据放映员介绍,《地道战》是冉庄放映次数最多的电影,光是拷贝就已磨损了4个。但是,像那天夜晚的特殊放映,还是第一次。 在保定白洋淀拍摄的《小兵张嘎》是一部经过了时间考验的儿童电影精品,也是一部优秀的战争片。它不仅给几代观众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给影片的创作者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当我们在北影宿舍采访著名演员葛存壮和李健时,两位老艺术家都表示,《小兵张嘎》是他们演艺生涯的一部代表作。尽管他们在片中扮演的龟田和奶奶只是一个配角,但他们用各自创造性的表演证明了“只有小角色,没有小演员”。 当然,《小兵张嘎》中最令人难忘的还是生动鲜活、呼之欲出的儿童形象,尤其是安吉斯扮演的嘎子。我们摄制组采访了已故著名导演崔嵬的夫人、中央戏剧学院退休的何延教授。据何教授回忆,当时崔嵬最头疼的就是“嘎子”始终没有合适的人选。有人看见他们的儿子小虎也嘎里嘎气的,就劝老崔干脆父子一起上阵,被崔嵬断然拒绝。后来,崔嵬几经周折才找到安吉斯。实践证明了崔嵬独具慧眼的艺术感觉。通过电影学会D姐的积极联络,摄制组几经周折,终于采访到了在北京团聚的《小兵张嘎》的几位小演员。他们是扮演嘎子的安吉斯,扮演胖墩的吴克勤和扮演玉英的李小燕。 电影《小兵张嘎》1963年公映,一晃30多年过去了,岁月把这些银幕上的小伙伴变成了大人。变化最大的是安吉斯,当年这个内蒙古的嘎小子,陪母亲来北京开政协会,结果经著名演员于蓝推荐,幸运地成了银幕上的小兵张嘎。岁月无情,今天的嘎子眉毛浓黑,脸上平添了许多道深深的皱纹;而变化最小的是李小燕,还是甜甜的小酒窝,笑起来清纯依旧。而吴克勤似乎不象银幕上那么活泼,但看上去依然憨厚朴实。三人之中,只有李小燕做着与电影有关的工作,她在电影家协会从事编辑工作。对于安吉斯他们来说,一部《小兵张嘎》并没有把他们引上演艺之路,尽管他们的表演是那样的出色。但是,《小兵张嘎》的拍摄经历已成为他们生命中值得永远珍藏的一段记忆。 说起保定的易县,人们马上会想起狼牙山、易水河,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千古名句,狼牙山五壮士和荆轲都是易县人民的骄傲。当我们进入易县拍摄《狼牙山五壮士》的幕后故事时,正逢第五代的导演陈凯歌十年磨一剑的古装巨片《荆轲刺秦王》也在易县开机,近百家中外媒体云集这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古城,一时热闹非凡。然而,真正吸引我们视线的却是相形之下有些寂寞的狼牙山。在狼牙山上,易县的刘建军县长给我讲述了一个鲜为人知的真实故事,深深地震撼了我。 那是几年前的事啦。刘县长接到一个日本人从北京打来的电话,说他就是当年追杀狼牙山五勇士的一名日本军曹,他想来易县看看,表示自己的忏悔。于是,刘县长接待了这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当年的侵华日军军官叫毛田幸助,已年逾七旬。他请求刘县长安排他到狼牙山下看看,请村里的乡亲们吃一顿饭,向易县的人民谢罪。在去狼牙山的路上,毛田幸助说,当年在狼牙山追杀八路军时,日本军队死了很多人,当时,狼牙山的袖口沟路非常窄,八路军扔下来的石头砸死了许多日本兵。当他们追上狼牙山顶时,亲眼看见五勇士把枪砸碎扔掉,喊了一声就跳下去了。他说,当时他们都惊呆了,很长时间,所有的日本兵都一动不动。八路军为了民族利益,舍身取义的壮举深深地震慑了侵略者。过了很长时间,毛田幸助命令手下的士兵向天空鸣枪,以表示对中国军人的敬意。不巧,这一幕被在另一座山峰上督战的毛田幸助的上司通过望远镜看见了。 回国后,毛田幸助被送上了军事法庭。刑满释放后,毛田幸助进入商界,创办了“大华”株式会社。他说,取名“大华”,是表示对中华民族的崇敬。56年过去了,当年侵华战争的罪恶经历时时象噩梦一样纠缠着他,尤其是狼牙山一仗,成为终生压抑在毛田幸助心灵的阴影。在会见狼牙山区的乡亲们时,毛田幸助泣不成声,不停地为自己和同胞所犯下的罪行道歉忏悔。宽厚的乡亲们热情地邀请这位特殊的客人上山参观,刘县长也说,半山坡上建有狼牙山勇士纪念馆,里面有许多纪录当年日军暴行的文物。毛田幸助哭着说,不用看了,日军那些惨无人道的罪恶行经我都亲身经历过。一看见狼牙山,我就想起当年我们犯下的滔天罪行,想起狼牙山顶峰那惨烈的一幕场景…… 记得当我们摄制组一行离开易县时,车过易县影视拍摄基地,耳闻里面杀声阵阵,那是陈凯歌指挥着千军万马拍摄《荆轲刺秦王》正酣。陈凯歌在银幕上为荆轲作传,是想籍这样一个历史人物弘扬一种昂扬向上的时代精神。但是,荆轲充其量不过是封建王权雇佣的一个刺客杀手,他怎能与为民族利益而捐躯的狼牙山五壮士比肩同辉演员于蓝?荆轲山因荆轲塔而得名,传说是荆轲的衣冠冢,这里名为山,其实不过是一座起伏的土丘,而海拔1600多米的狼牙山才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山,是五壮士的英名使它从绵延千里的太行山脉中脱颖而出,成为众山之首,群峰之颠。 关于保定的电影记忆还有很多,远非我这篇小文所能尽述。千百年来,冀中人民创造的可歌可泣的英雄传奇可谓举不胜举,还有很多人物和故事有待挖掘,有待电影艺术家去表现。 至于保定能否忝列“中国三大电影城市”,我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半个多世纪之后,通过电影媒介,这些慷慨激昂的悲壮之歌仍在经久不息地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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