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成:[长篇]白衣天使（五）

第五章

　　这段时间余文珲很怕黄昏，很怕上夜班，每天黄昏来临时她就加倍伤感和烦闷宋思成。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又干又脆，像枯树枝，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折断。心脏好像被强行塞进了太多她不想要的东西，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随时都有炸开的可能。而她的身体就像一架超负荷的机器，疲惫得快要转不动了。她很想变成风，无影无形，无拘无束，无喜无悲，飘荡南北，任意东西。

　　电话响了，余文珲有气无力地拿起电话宋思成。这天余文珲上小夜班。

　　电话是余文珲的爸爸打来的，他让余文珲明天回家一趟，说有事宋思成。

　　现在余文珲更怕回家了，她特别害怕看到父母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宋思成。她和吴海亮的事把爸爸气病了一场，幸亏他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要是知道了全部，准能气疯了。

　　回家之前，余文珲把新长出的白发染黑，在苍白的脸上擦了点胭脂，又涂了口红，这样，脸色就不太吓人了宋思成。

　　余文珲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希望爸爸说的事情和自己没关系宋思成。

　　进了家，余文珲见父母的眉眼间充满了喜色宋思成。余文珲的爸爸提着篮子说，文珲，我去买菜，一会儿你弟弟和他对象回来吃饭。和自己没关系，余文珲放心了。

　　想不到弟弟已经有对象了，不等余文珲问，余文珲的继母就喜滋滋地说，文轩这孩子也真是的，对象谈了快一年了，才和家里说宋思成。那天送走了女朋友，回来就说要结婚，我和你爸都吓了一跳，原来还愁着他没对象，现在好了，竟然要结婚了。文轩的对象长得真好，工作也好，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

　　余文珲长长地哦了一声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阴云覆脸宋思成，深深叹了一口气埋怨道，你弟弟不能结在你前头，可你现在还没个对象，你弟弟又急着结婚，真是的！

　　余文珲赶紧说，不用管我，让文轩先结婚吧，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姐姐不嫁，弟弟就不能娶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又深深叹了口气说宋思成，说是这样说，还是尽量让你先结，我已经跟你弟弟说了，让他们再等等……

　　余文珲急得眉头紧攥，连声说，不用管我，不用管我，让文轩先结，让文轩先结，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文轩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瞪了余文珲一眼，不耐烦地说，急啥，让我把话说完嘛宋思成。前几天，你黄姨来给你提亲，说这个人是你们医院的医生，才从外地调来的，他看中你了，托你黄姨来说，我已经应下了。

　　绕了半天，还是和自己有关，而且还是找对象的事，这是余文珲最不愿听最不愿想的事宋思成。她还没从恶梦中醒来，根本没心思找对象，再说人家一打听，还不立即就吓跑了？况且这个人还是同一个单位的，事成不了，还弄得议论纷纷，自找难看，所以余文珲就对继母说，我暂时不想找，以后再说吧！

　　余文珲的继母又瞪了余文珲一眼说，你不用担心，他是离婚的，不会挑剔你什么，再说是他让你黄姨来提亲的宋思成。

　　余文珲没说话，她无话可说，只想赶紧走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又劝道，虽然他是离婚的，还好，没孩子，以后不会有太多的麻烦宋思成。

　　这时，余文珲的爸爸买菜回来了，余文珲的继母过去接下满满一篮子提进厨房宋思成。余文珲的爸爸也跟进厨房，一边洗手，一边悄声问，你跟文珲说了吗？她同不同意？

　　余文珲的继母也悄声说宋思成，说了，可文珲说，以后再说，唉！

　　余文珲的爸爸狠着心说，这次不能依她，这样下去不是长法，得赶紧让她结婚，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怎么得了宋思成。只要宋医生同意，就让他们快快结婚，文珲结完婚，就给文轩办！

　　余文珲站在厨房门口低声说，爸妈，我有点事先走了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说，别走，一会儿文轩和他对象来家吃饭，你帮忙做饭宋思成。

　　余文珲说，你们做吧，我走了宋思成。

　　余文珲的爸爸湿着手跨到女儿面前说，文珲，听爸的话，吃完饭再走，也见见你弟弟的对象宋思成。余文珲爸爸的语气有浓浓的哀求。余文珲不忍心，说，嗯，我帮忙做饭。

　　欢笑声由远而近，余文轩和他女朋友说说笑笑进了门，余文轩的女朋友大大方方脆脆甜甜地叫道，爸爸，妈妈宋思成。

　　还没结婚就叫爸爸妈妈，余文珲很惊讶，她飞快打量了余文轩女朋友一遍宋思成。余文轩的女朋友长得挺漂亮，五官几乎无可挑剔，大眼睛双眼皮，高鼻子小嘴巴，皮肤也很白净。美中不足，就是身材不太好，腿短了点，胸部一马平川，气质不算好，有点乡土气。

　　余文珲的父母满面带笑，他们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已经惊讶过了，余文轩初次带女朋友上门，她就叫爸爸妈妈了宋思成。

　　余文轩的女朋友见了余文珲，猜到她就是余文轩的姐姐，她显出一付吃惊的样子，她没想到余文轩的姐姐这么漂亮，虽然看上去有些憔悴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赶紧介绍说，文珲，这是你弟弟的女朋友何燕燕宋思成。燕燕，这是你二姐。

　　何燕燕连忙走过来，拉着余文珲的手脆脆甜甜地说，二姐，你真漂亮！我要是男的一定拼命追你宋思成。

　　余文珲被她说笑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活泼可爱心直口快的弟妹了宋思成。余文珲爱抚地拍拍何燕燕的脸说，你真是人见人爱，文轩的心被你拽去了不算，我看爸妈的心也被你拽去了，现在我们初次见面，我的心就跑到你那儿去了。何燕燕笑了，笑得又响又脆，像风铃。

　　余文珲的继母招呼大家坐，然后就到厨房里忙去了宋思成。

　　何燕燕紧挨着余文轩坐着，余文轩剥了个香蕉递给何燕燕，何燕燕甜甜地接过去，一脸的幸福宋思成。何燕燕吃完香蕉，余文轩就递过一杯水让她漱口，何燕燕漱完口，余文轩端走茶杯放到桌子上。

　　余文珲真羡慕，心里有些酸酸的，她坐不住了，到厨房帮着做饭去了宋思成。

　　何燕燕也站起来要去厨房帮忙，被余文轩一把拽住了，几乎拽到怀里，余文轩情意绵绵地看着何燕燕说，不用你帮忙，陪着我就行了宋思成。何燕燕撒娇地说，你以为我想离开你啊，我怕爸妈说我不懂事！余文轩拉着何燕燕说，我就是不让你去！

　　吃饭的时候，何燕燕紧挨余文轩坐着，余文轩不停地给何燕燕夹菜，何燕燕的碗堆得像小山似的宋思成。余文珲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若论自身条件，无论哪方面，她都不比何燕燕差，可是怎么就没人如此珍惜她呢？余文珲把眼泪和饭菜同时咽进肚子里，这让她的胃很难受。

　　吃完饭，余文轩和何燕燕走了宋思成。余文珲也要走，余文珲的继母叫住余文珲说，文珲，你等会儿再走，你黄姨一会儿就带宋医生来。

　　余文珲生气地说宋思成，我不见！

　　余文珲气呼呼地拉开门，见黄姨和一个男的站在门外宋思成。余文珲拉门的动作太猛太突然，黄姨和宋医生还没来得及敲门。三个人突然面对面地站着，大家都吃了一惊。

　　还是黄姨反应快，她笑着说，文珲还先知先觉呢，不用我们敲，就来开门了宋思成。

　　那男的中等身材，眼睛鼻子嘴都不大不小，没一点让人能记住的特点，如果把他放到人群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据说这样的人很适合当间谍，好在个子不矮宋思成。不用介绍，余文珲就知道这个不起眼的男人就是宋医生。

　　余文珲只想快快逃跑，说，黄姨太夸奖我了，我哪有什么先知先觉啊，我是有急事，赶着出门宋思成。说着，就想从黄姨和宋医生之间挤过去。黄姨一把拽住余文珲说，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如现在的事要紧。黄姨把余文珲推到沙发上坐下，手还不松开余文珲，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余文珲只好坐下，她眼睛看着地，一句话也不说宋思成。

　　余文珲的爸妈热情地给宋医生让座、倒茶，生怕怠慢了准女婿宋思成。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以后宋思成，黄姨就对余文珲的爸妈说，走，上我家打牌去，我们家老谢还等着呢！

　　黄姨和父母走了以后，余文珲想尽快结束这种无聊的见面，就冷冰冰地说，宋医生，依你的条件，找个比我好的不成问题，我未婚先孕，可能你也听说了吧，你还是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宋思成。再说我现在也不想找对象，和你见面的事我刚刚知道，让我们把一切都结束在还没开始之前吧。

　　宋医生一脸严肃，笑神经和笑肌似乎都荒废了，好像未被开发利用的西部边陲宋思成。他鼻音很重，好像总是捏着鼻子说话，他说，既然你提到未婚先孕的事，我也就直说吧，我离过婚，咱们谁也别嫌谁，我们年龄都不小了，恋爱也没什么意思，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如果你同意，咱们就尽快结婚。

　　天啊！世界上竟然还有像机器一样的人吗？如果一辈子跟一个机器人生活在一起真是太可怕了！结婚这种人生大事，在宋医生看来，简直就像买东西一样简单，买方出个价，卖方同意就成交，不同意就走人，然后另找买主宋思成。

　　余文珲也不兜圈子宋思成，她说，我也直说吧，我不想结婚，我们都别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宋医生没站起来，余文珲已经站起来了送客了宋思成。宋医生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余文珲一付逐客的样子，只好站起来走了。

　　等宋医生走远了，余文珲才锁上门离开了家宋思成。

　　余文珲以为这件事就此划上了句号，没想到，第二天，黄姨就来医院找她宋思成。余文珲知道黄姨是为那件事来的，她怕人听见，就把黄姨带到护士值班室。黄姨一进屋就开始数落余文珲，文珲，不是我说你，你年龄也不小了，宋医生虽然不出众，但人很实在，工作也不错，家庭又没负担，又是他先看中你的，最重要的是他离过婚，他不会嫌弃你。黄姨说的这些话都太实际了，一点也不浪漫，可是过日子就得讲实际，爱啊情啊是靠不住的，黄姨是过来人，听黄姨的话没错，我给你们安排个时间再好好谈谈。

　　余文珲说，黄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看中宋医生，这件事就算了吧宋思成。

　　余文珲的话过于直白，没一点商量的余地，黄姨不太高兴，她站起来说，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吧，毕竟是婚姻大事，勉强不得，我走了宋思成。

　　过了两天，余文珲上小夜班，宋医生来了，宋医生也穿着隔离衣宋思成。余文珲一愣，只好没话找话说，宋医生也上夜班。宋医生说，嗯，上夜班。说完就坐下了。

　　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宋思成。

　　让人尴尬的时间其实很短，但余文珲却觉得很长，长到她无法忍受宋思成。她硬着头皮问，宋医生，你有事吗？

　　宋医生不在乎地说，没事，过来坐坐宋思成。

　　余文珲又没话找话说宋思成，病房不忙吗？

　　宋医生说，不忙宋思成。

　　然后，宋医生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好像和余文珲很熟似的宋思成。这让余文珲很意外，没想到宋医生很健谈。余文珲也慢慢放松下来，她不怎么说话，有时出于礼貌才插上一言半语的。坐了有半小时，宋医生才站起来说，我回病房看看。

　　从这以后，只要余文珲上小夜班，宋医生就来烧伤病房找她宋思成。很快就有人议论了，说余文珲和宋医生谈恋爱了。有人问余文珲是不是真的，余文珲就急忙否认，有人问宋医生时，宋医生就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这事在医院里越说越像真的，越描越生动传神。

　　一天， 余文珲上小夜班，宋医生又来了宋思成。这次没等宋医生打开话匣子，余文珲就婉转地

　　说，宋医生，我很怕别人误解我们的关系，也很怕被人议论，所以请你帮我消除这种误会宋思成。

　　宋医生一听就笑了，他很高兴地说，这好办，我们结婚就没这种误会了宋思成。

　　余文珲不知道宋医生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宋思成，但不论是哪种可能，她

　　都不能让它存在宋思成。于是余文珲就说，很抱歉，我没有结婚的意思，所以消除误会的唯一办法，就是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宋医生生气了，他站起来说，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女人，想和我结婚的人有的是，哼！宋医生浓重的鼻音像打闷雷宋思成。

　　余文珲下了大夜班，正想睡觉，余文轩来了宋思成。余文珲很惊讶，弟弟很少到她这儿来，她看弟弟一付欲说又止的样子，感到更奇怪了，她猜想弟弟一定有什么事。余文珲就问，文轩，你好像有事？

　　余文轩没有回答姐姐的问话宋思成，反而很急切又满怀希望地问，二姐，你和宋医生的关系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余文珲一听就皱着眉头宋思成，很烦地说，什么结婚啊，我根本就没看上他！

　　余文轩满怀希望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宋思成，他很失望，自言自语地说，我和燕燕怎么办啊？

　　余文珲就安慰弟弟说宋思成，你和燕燕该结婚就结婚，不用管我，如果我一辈子不结婚，难道你们就不结婚了吗？

　　余文轩一听就更着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二……二姐，爸爸非要让我等你结婚以后才让我和燕燕结婚，再说我们想要你住的这个房子，我和燕燕的单位现在都没房子，家里又住不下，我们不能等了，燕燕她……她已经怀孕了……本来燕燕想流产，可是查完血以后，医生说她血小板偏低，不让她流，怕引起大出血宋思成。

　　余文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呆呆地坐着，现在她的婚姻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宋思成。

　　二姐宋思成，你说我该怎么办？要是爸妈知道燕燕怀孕的事，还不打死我！燕燕怕得要命，催着结婚……

　　余文珲一点困意也没了，她心里又乱又烦，不知道该怎么办宋思成。余文轩看着二姐为难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他情绪低沉地站了一会儿，悄悄走了。

　　此时余文珲产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出家念头，她想抛开眼前所有的一切——工作、家人、无奈、烦恼和是非，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宋思成。

　　余文珲坐累了，她拉开被子躺下，她的脑子里全是我该怎么办？她给自己设想了几条出路，一个是离家出走，可是到哪儿去呢？丢掉工作怎么维生呢？再就是和宋医生结婚，可是勉强凑合的婚姻多痛苦啊！最后一个可行的办法就是搬回家，把房子让给弟弟，说服父母让文轩先结婚宋思成。

　　第二天早上起了床，余文珲头昏脑胀的，身体格外疲倦，还一阵阵发冷，恶心，想吐，空荡荡的胃拒绝任何东西进入宋思成。昨晚余文珲一夜都没睡好，醒了许多次，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她强打着精神回家，想和父母好好谈谈。

　　来到家门口，余文珲听到家里有吵闹声，她站在门外细听宋思成。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很激动，语速非常快地说，燕燕是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昨天在文轩面前哭成那个样子，我的心像刀剜似的，没结婚就让燕燕怀孕了，还不能马上结婚，我要不是听见文轩也急得直哭，平时对燕燕那么好，我真想冲过去揍他两巴掌……

　　显然这个人是燕燕的妈妈，余文珲现在不能进去，她只好站在外面继续听宋思成。这时燕燕妈放缓了声音说， 我听见他俩说的话，一夜没睡，我不敢和燕燕说什么，我怕她害羞，怕她没脸见我，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今天来就是要让你们家赶紧准备准备，让文轩和燕燕马上结婚……不能因为她二姐嫁不出去，就让我们燕燕受委屈……

　　余文珲在外面听得心里直扑腾，自己不结婚，竟然会殃及到这么多的人宋思成。

　　这时就听继母哭着说，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啊，我原来想，文轩和燕燕都不大，等他二姐出了嫁，文轩的单位有了房子，再给他们办，谁知……谁知会出这样的事宋思成。燕燕妈，你放心，我……我马上就准备准备让文轩和燕燕结婚！

　　燕燕妈又说宋思成，你们家这么小，她大姐带着孩子住在这儿，还有保姆，让他们往哪儿住啊？

　　余文珲的继母赶紧说，让文珲先找个地方住，我把文珲住的那套房子好好收拾收拾，让他们先住那儿宋思成。

　　燕燕妈说宋思成，我听说文轩二姐住的那套房子很旧，还是凶宅，怎么能当新房？

　　余文珲的继母陪着笑脸说，我好好收拾收拾，先让他们住着，等以后文轩分了房子就好了宋思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凶宅啊？

　　燕燕妈说，依我说，你们先搬到那套旧房子去住，把这套房子当文轩和燕燕的新房宋思成。

　　余文珲的继母支吾着说宋思成，这……这怎么行？

　　燕燕妈冷笑地说宋思成，这怎么不行？没结婚，你儿子就让我女儿怀了孕，我没找你们算账就不错了……房子又没让给外人住，是你儿子……我可不是好惹的，别让大家不好看！

　　余文珲的爸爸说，好好，燕燕妈，你别生气，咱们马上就成亲家了，一切都好商量，别伤了和气宋思成。

　　余文珲突然有种想把自己快速嫁掉的强烈愿望宋思成，她推门进去，非常镇静地说，爸妈，我准备和宋医生结婚，很快！

　　余文珲的爸妈起先惊讶，接着就笑了宋思成。余文珲明显感到爸妈那种如释负重的感觉，余文珲的心里却非常非常沉重。

　　余文珲说完，一刻也没停留，离开了家宋思成。

　　从家出来，余文珲就给宋医生打电话，他科里的人说宋医生有事出去了，晚上上夜班宋思成。余文珲想，正好，晚上去科里找他，要是约他出来还真有点张不开口。

　　余文珲惴惴不安了一个下午，她应该怎么跟宋医生说啊！以前她一直拒绝他，而现在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宋医生会怎么想？不过从以往宋医生对她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会拒绝宋思成。想到这儿，余文珲的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安慰。

　　晚上八点多，余文珲心情紧张地来到医院，她低着头，生怕遇见熟人宋思成。尤其快走到内科的时候，她的心情更加紧张，她真想退回去，但她知道不能退，后面已经没有路了。余文珲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她加快脚步向内科走去，不管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

　　内科病房很安静，没有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身影，看来病房里没有重病人，正好可以说话宋思成。余文珲悄悄走近医生办公室，她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宋医生正写病历。余文珲踟蹰了一会儿，给自己鼓了鼓劲，轻轻敲了几下门。

　　宋医生说了声，进来！ 他继续写着宋思成。

　　余文珲轻轻推开门，轻轻走进去宋思成。

　　宋医生眉头微皱地抬起头，似乎对打搅他写病历的人很烦，见是余文珲，他脸上马上就换上了吃惊的表情宋思成。

　　余文珲带着很不自然的微笑在宋医生对面坐下，心里掂量着是开门见山还是曲折婉转表明来意，下午已经准备好的话，按说可以出口成章了，可现在又乱了章法宋思成。

　　哦，是文珲，找我有事？此刻，宋医生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脸上露着好奇和微喜宋思成。

　　余文珲一时张不开口，她真想逃跑，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宋思成。

　　见余文珲低头坐着不说话宋思成，宋医生更加好奇，又问道，找我有什么事啊？

　　余文珲放在腿上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鼓足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微弱的声音说，宋医生，我……我以前对你不……不够礼貌，对……对不起宋思成。停了一会儿，她用更低更小的声音说，你……你还愿……愿意和我结……结婚吗？

　　按照余文珲预先的设想，这时宋医生肯定会高兴地说愿意！但是宋医生却沉默不语宋思成。余文珲很意外，她抬起头，见宋医生沉着脸，两只手在身上上上下下摸口袋，摸了个遍，才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只，点上，猛吸一口，接着鼻子就像两只烟囱似的，冒出两股白烟。

　　宋医生的沉默不语，让余文珲尴尬万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被告席上等待宣判似的，甚至比那还难受还委屈宋思成。

　　又吸了几口烟宋思成，宋医生才慢吞吞地说，结婚的事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余文珲心凉了半截子，弟弟和燕燕不能等了，她忘了自尊，急切地问，你要考虑多久？问完，余文珲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贱，上赶着，别人还要拿一把宋思成。

　　看余文珲急切的样子，宋医生就笑了，他一付无所谓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会考虑多久，好事多磨吧！说完宋医生又低头写起病历，没有再理余文珲的意思宋思成。

　　余文珲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就走，此时，她的眼泪一如决堤的洪水，泛滥而出宋思成。她羞愧得像剥了皮的树，一步几串泪地来到家，只一会儿工夫，余文珲的眼睛就肿得像充气过饱的气球，一碰就会炸。

　　人真的有哭到泪尽的时候，余文珲哭到半夜时，已经没有泪可流了宋思成。没有泪的时候，她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想想会有今天的结果，也并不奇怪，当初自己不也是冷酷地拒绝宋医生吗？今天的回报也算是种瓜得瓜，罪有应得吧！可是她怎么向家人和弟弟交待啊！

　　第二天，余文珲肿着眼睛去上班，她总低着头，不敢正视别人，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可是眼睛是捂不上的宋思成。好在同事们对余文珲经常出现的异常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大家互相使个眼色，就无话胜有话了。

　　不过，还是有人对余文珲肿眼睛的原因做了多方面的猜测宋思成。余文珲经过治疗室时，听到有人说，听说宋医生变心了，正追徐玲呢，余文珲可能是为了这个伤心的……

　　余文珲这才明白，宋医生为什么会那样对她了宋思成。

　　宋医生追徐玲的事启发了余文珲，我干吗要被动地等着别人来追呢？宋医生不也是离过婚的人吗？男人离婚都可以大胆自信地追求女性，我目前的情况也就相当于离婚吧，难道我就不能主动出击，去追男人吗？当然这只是余文珲赌气的想法，如果她真的去追别人，那个人肯定会吓跑，人家一定以为她想嫁人想疯了，离过婚的女人和离过婚的男人相比，女人的贬值度大大超过男人宋思成。男人离婚很容易找个未婚女性重组家庭，可很少听说哪个离过婚的女人能找个未婚男性，当然这里面的原因很多，但关键的一点还是封建男权观念作祟。

　　正在余文珲胡思乱想的时候宋思成，余文轩打来电话，他问余文珲和宋医生结婚的日子定了吗？余文珲不能让弟弟失望，就撒谎说，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和燕燕的婚事！

　　也是赌着一口气，也是实在没办法，余文珲必须在弟弟结婚之前把自己嫁掉宋思成。晚上，余文珲给以前追求过她，她也觉得不错的，而现在还没对象的人写了求爱信。信的内容很简单，但很诚恳。

　　你好，你曾经对我表示过好感，不知现在这种好感还残存一二，如果还有好感，是否愿意和我结婚？另外我想郑重声明，并用人格保证，我不是水性扬花的女人，我不能说我有多高尚，但我的品质是很好的，相信以后事实会证明这一点宋思成。不管同意与否，请告诉我。

　　余文珲

　　×年×月×日

　　余文珲一共写了五封求婚信，这跟过去抛绣球择婿有异曲同工之处宋思成。然而寄出去的信就如同被大风刮走了，这已在余文珲的意料之中。这口气算是赌输了，余文珲狠狠把自己嘲笑了一番，捎带也把那五个男人嘲笑了一番。

　　三十六计走为上，余文珲想来想去只有走是唯一的出路宋思成。

　　这天余文珲休息，余文珲的爸妈来了，他们是来看房子的宋思成。他们看完房子，心里好受多了。房子虽然旧，但被余文珲收拾得挺像样，房子是需要人气养着的。

　　余文珲的继母看了屋子里的家具就有了主意说，文珲的彩电就不买了，叫宋医生买吧，这些家具当嫁妆就行了，现在也没那么多讲究，非得女方买彩电，男方买家具宋思成。

　　余文珲说，不用操心，我自己会安排的宋思成。

　　余文珲的爸爸问宋思成，文珲，你和宋医生的的婚期定了吗？

　　余文珲说，定了，半个月后宋思成。

　　余文珲的爸妈走后，余文珲开始写信，一封是写给医院的辞职信，另一封是写给父母的宋思成。写完信她就开始收拾东西，她准备明天就走，她选择去北京，北京是大城市，找个保姆或清洁工的工作恐怕不会太难。

　　一个人背井离乡，到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不知用什么办法谋生，这前途真够暗淡的，不过，余文珲的心已经麻木了，对什么都无所谓了宋思成。

　　第二天，余文珲揣着辞职信来医院上班宋思成。这天余文珲做事很用心，她知道这一离去，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再干这些工作了。虽然这个工作不是她的理想，但是她已经干了好几年了，一旦放弃，尤其是将来她做的工作可能远远不如护士，她的心里就更难受，更不舍了。

　　上小夜班的护士接了班，余文珲站在护士办公室恋恋不舍地向四周看着，她的目光在向这里的一切告别宋思成。

　　余文珲走了，走出妇产科，走向护理部，她希望护理部的人都下班走了宋思成。

　　如她所愿，余文珲来到护理部时，护理部的门关着宋思成。余文珲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她放心了，她快速掏出辞职信。在她正弯腰准备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的时候，有人喊她。不用看，听那浓重的鼻音，余文珲就知道是宋医生，她赶紧把信塞进口袋。

　　余文珲直起腰，还没转过身，宋医生已经来到余文珲跟前宋思成。

　　宋医生说，文珲，我正想找你呢，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宋思成。

　　护理部的前面是一个大厅，大厅左面是楼梯，右边是一个大窗户宋思成。宋医生走到窗子跟前，余文珲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不知道宋医生有什么话要说。

　　咱们结婚吧！宋医生像下什么通知似地说宋思成。

　　结婚？余文珲大吃一惊宋思成。

　　怎么，你不愿意？宋医生一付稳操胜券居高临下的样子，他觉得余文珲一直在等待他的决策宋思成。

　　宋医生突然提出结婚，打乱了余文珲出走的计划，余文珲除了感到意外，并没有一点点喜悦宋思成。不过，余文珲迅速将出走和结婚作了比较，很明显结婚要比出走好一些，而且，她迫切希望从目前尴尬境地跳出来。当然这很冒险，也许她会从泥潭跳进沼泽，不过目前余文珲已经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余文珲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医生说，好！那就结婚吧！

　　三天后，余文珲和宋思奇来到婚姻登记处宋思成。中年妇女看完介绍信，拿出结婚证写上姓名年龄等，然后让余文珲帮着贴照片，让宋思奇缴手续费。

　　宋思奇却对余文珲说宋思成，交钱！

　　余文珲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以为宋思奇忘了带钱，就赶紧掏钱包拿钱，可是钱包却不见了，她把几个口袋都摸了一遍，没有宋思成。余文珲一时弄不清钱包是丢了还是忘在家里了，她只好抱歉地对宋思奇说，忘带了。

　　不带钱怎么行？不带钱怎么行？宋思奇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很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钱宋思成。

　　余文珲的心咯噔咯噔猛烈地跳着，她真想不到宋思奇会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这么说，这么做，才几块钱的手续费，他居然吝啬到这种程度！余文珲真想把正贴着的照片撕得粉碎，然后转身就走，再也不见宋思奇了宋思成。但是这个婚姻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她不能这么做，她只好一忍，再忍……她觉得心上插着一把刀。

　　登完记出来，余文珲一句话也不说，宋思奇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宋思成。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余文珲该向东走，宋思奇该向西走，这个地方离余文珲的住处不远。临分手时，余文珲突然对宋思奇说，你在这儿等几分钟，我马上就来！

　　余文珲飞似地赶回家，一头冲进门，发现钱包就放在床上，她抽出十块钱，又飞似地奔向十字路口宋思成。

　　奔到十字路口，宋思奇正东张西望地等着呢宋思成。

　　余文珲停下自行车，把十元钱递给宋思奇说，这是结婚登记的手续费！我早上换衣服时把钱包忘在床上了，并不是故意不带钱宋思成。

　　宋思奇接过钱，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宋思成。

　　余文珲没再多说一个字，骑上车走了宋思成。

　　余文珲没有眼泪，只有深深的悲哀，她觉得她和宋思奇的婚姻连十块钱都不值，这样的婚姻恐怕也不会维持多久宋思成。明明知道维持不了多久，这个婚还得结，余文珲凄然地想着，她真弄不清自己是无能还是无奈。已经到自己住的地方了，但余文珲没意识到，仍然骑着自行车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