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午后,小草下班后来到公司看看段宏章。田亮不在,雇员小琴正在收拾房间,抹桌椅。小草在段宏的办公桌前坐下,桌上有一大撂书,小草从底下随手抽出一本,是一本厚厚的植物学,想不到段宏这么有思想,为了开好公司,竟研究起高深的植物学。她信手翻去,忽然从书页里掉出一张像片,一个身材高挑容貌亮丽的女子倚在一棵茂密的大树旁,旁边一男子手扶树干,深情地看着她,一看就是情侣。小草认出照片上的男人竟然是段宏,她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抽紧了。小琴从外面进来,看小草苍白的脸色,她惊异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小草勉强笑笑说:有些感冒,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走出公司的大门,小草顺着街道缓缓向前走去,昔日和段宏在一起的情景一一浮现在眼前,想不到人生世事是这么复杂,而段宏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假像,给自己的阳光原来也是打折扣的,只是自己太过于天真了段宏章。也许自己在段宏的生命中不过是一个过客,段宏也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一切都会过去,都会成为一个回忆吧。小草不敢再想下去,她回到家里,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却一滴眼泪也没有。父亲一次次走到屋前,一次次地退回去,后来父亲把一碗红糖水放在门前的小桌子上,慈爱地说:睡醒了吗?你醒了就把这碗红糖水喝下去,红糖补血,也补精神。几天后,小草慢慢地睁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棚出神,她从写字台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忽然她对父亲说:我有些饿了。

  小草休息了半个月,再上班时,整个人瘦下去一圈段宏章。她知道段宏该从省城回来了,可是却一直没来找她,这让她有些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她安静地上班下班,安静地给病人点滴送药,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死过之后又再生一样,对生活对世界有了一种镇静的从容的认识。原来人要征服自己并不难,只要征服自己的心,战胜自己的过程也是一个小小的胜利。她不再和护士长吵架,也不去病房和患者聊天,她的生活秩序好像一下子全都改变了。闲暇时,她时常捧一本书认真地看,然后铺开稿纸写一些文字,她变得那么沉静,那么深沉,好像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进入到她的内心,更没有什么能搅扰她内心的平静。

段宏章:讲述十八岁的小护士的青葱岁月——小草 (3)

  那天早晨,阳光像以往一样照着院子里的花草,窗前的海赏开得蓬蓬勃勃,满树的粉花像一片浓云把小院也熏染得红彤彤的段宏章。小草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在十字路口拐弯时,她忽然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街角上,正挡住她的去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小草看了他一眼,然后熟视无睹地从他身旁绕过去,男子却急走两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发涩,头发十分蓬乱,他平时板板正正的西服好像是穿了好几天都没有熨过似的,皱皱的如一袭抹布。他的手那么用力地抓住小草的手腕,把小草的手都弄疼了。小草平静地看他一眼,声音有些淡淡地说:你不要影响我走路。段宏忽然低声吼道: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小草说:我没有要你的解释,你也没必要让我解释。段宏说:你是一个有知识讲道理的人,为什么对我这么不讲道理?我回来后到处找不到你,到医院去,她们说你休息了,家里又被你父亲守着门不让我进,你到底想怎么样?小草一惊,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拂去他抓住自己的手,转身走开,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晚上,小草下班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来到城外去往那个美丽的古熔洞的桦树桥旁,山间的草丛间有许多的蝴蝶和晴蜓,在翩翩地飞旋,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的白桦林,漫山的白桦像美丽婀娜的芭蕾舞女,在黄昏的山谷里翩翩起舞,她们旋转着,舞着,是那么忘我和投入段宏章。小草想,自然界的花花草草尚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而自己一天天这么昏昏噩噩什么时侯是个尽头。她想起自己扔了许久的文学书籍,想起自己的作家梦,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自己注定是要当作家的,只要自己写下去,就一定能实现那个梦想。可是想起段宏,她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是不是今生自己都会忘不了他,忘不了那个第一个走进自己生命的男人,可是要什么样的付出,才能让自己解脱,让自己重回往日的平静与安然。

  小草买来一撂撂的文学书籍,把自己的卧室添得满满的,她又买来一张宽大的老板台,每天坐在桌前不停地看书不停地写作,不久,她写的文章就出现在市报上,出现在省报上,后来,小草的文章被省报的编辑看中,让她开办专栏段宏章。她开始更加用心地写下去。每当她写东西时,父亲就默默地为她煮茶,煮牛奶,陪着她到夜深人静。直到她熄灯,父亲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休息。日复一日,父亲的身体日渐弱下去。父亲躺在病床上时,小草哭得泪流满面,她抓住父亲瘦骨嶙峋的手臂,伤心地说: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为我好好爱惜自己。父亲看着小草消瘦的脸颊,有些心疼地说:爸爸对不起你,你从小就没有妈妈陪你、教育你,好些事情都不是一个父亲能教懂的。爸爸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梦,可是爸爸把你的梦打碎了。爸爸做错那么多,没有让你念高中,读大学,也没有为你把好人生的关口,让你一个人去面对生活中的艰难和打击。你一直那么坚强,你的坚强真的让我心痛,有时侯我真希望你能像小时侯一样,在外面摔倒了,被别人欺侮了,都回来告诉爸爸一声,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孩子,你是不是心里一直在怨爸爸?小草使劲地摇头,她一声声地喊:不,爸爸,我爱您,我永远爱您。爸爸虚弱地说:只要你心中有爱,你就会获得幸福的。你要知道,人要维护自尊,也要懂得原谅,只有宽容,生命才会充满欢乐。小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着爸爸的目光慢慢地焕散下去,终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3)